返回第十回 两姨娘闲话家常 冯文珍热孝回府(1 / 1)一帘秋色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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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立嶂离府后,乔氏说天气太热,萧素素有孕在身,刘红袖又要照顾萧素素,为了避免中暑气,就免了她们俩一应问候礼节,这段时日,她不到后院来,这俩人也不必到前院去。萧素素和刘红袖每天在一处说话聊天、做做针线刺绣时间也好打发。一转眼三四个月过去了,眼看也入秋了,萧素素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身子沉,一应事情做起来也不方便,刘红袖照顾的就更尽心了。

这日,刘红袖看外面阳光正好,天气也和暖,院子里的丹桂丁香、木芙蓉和各色菊花开的正盛,于是约了萧素素一起到院子里散步、赏花。草果和凌霄一左一右的扶着萧素素跟在刘红袖和玉竹后,一路繁花锦簇、落英点点、百蝶穿花,几个人置身花海,花香萦绕,远远看去倒是一副十分绝妙的美人赏花图。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后,过了白降桥,顺着游廊,到了湖心亭坐下,早有人提前备好了茶点,桌上还满满的插了一瓶上等绿菊,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萧素素越看越喜欢,不禁念到“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的《菊花诗》当真是古往今来咏菊诗里的翘楚”。

“妹妹真是好学问,随口就能成诗,我却是一窍不通,想夸几句都不能”刘红袖轻轻抿了一口菊花茶,笑着自嘲道。

萧素素红着脸说道“我哪有这么好的才华,这是唐代元稹的诗,意思是说一丛丛菊花绕着房舍开放,赏菊的人看的认真,连太阳落山了都没注意到,不是自己偏爱菊花,因为百花凋谢后,也就只有菊花一枝独秀了”说完还有些落寞伤感。

刘红袖见萧素素神色突然有些异常,也不知是为何,接着打趣道“原来是这个意思,你们读书人呐,赏个花都能生出这么多由头,我就觉着这花生的好看、闻着香,可没你们这么雅”。

“刘姐姐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花,本就是让人看花样、闻香味的,雅俗本就没有界限,大俗即大雅,雅从俗来,雅俗并举。花哪里来的雅和俗,都是看花人自己闹的”。

“快别什么雅呀俗呀的了,弄得我脑子都乱了。你快尝尝这菊花茶,清香扑鼻,回味甘甜,喝一口,倒像是喝进去了一片菊花圃一般,最是清肺去热、养心明目”。

二人正说着菊花茶,沉香院的梧桐捧着红漆盘走到亭子里,玉竹从漆盘里拿出来一盘点心放在桌上“二位奶奶逛了这半天,想来也饿了,尝尝梧桐新做的菊花酥,这里面的红豆沙可是我们几个人细细的熬了一晚上才得的一碗”。

萧素素夸赞玉竹、梧桐手巧心细,和刘红袖一人拿了一块后,又招呼凌霄、草果他们一起都尝尝。萧素素依着栏杆,边吃着菊花酥边随意观赏,远远看见刘红袖身边的紫苏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从月亮门进来,正准备喊一声吓她一吓,谁知先被紫苏看见了,紫苏见她们都在亭子里坐着,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姨奶奶,出大事了”!

紫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被刘红袖呵斥道“好端端的,出什么大事了,话都不会说了么,嘴里也没个忌讳”!

紫苏吓得赶忙跪下“奶奶恕罪,实在是出了大事,才着急了,冲撞了三奶奶”。

“没事,没事,我不计较这些,出什么事了”萧素素边说边要弯腰去扶紫苏,被凌霄制止了,玉竹赶忙把她拉起来。

“奶奶,大小姐回来了”紫苏压着嗓子小声说到。

“大小姐回来,大小姐不是常回来么”刘红袖笑着说道。

“奶奶不知道,大小姐回来是因为崔家姑爷人没了,被太太接回来的”紫苏四下看了看,又往前探探身子说道“听说是拿了休书回来的”。

刘红袖听了紫苏的话后,先是吃了一大惊,后又有些疑惑,她招手让紫苏走进一些,低声问道“这话是哪里听来的?可是听谁胡说”?

紫苏又上前一步,凑在刘红袖耳边说道“我是听大小姐的陪嫁青竹和王妈妈说的”。

刘红袖这才相信紫苏说的是真的,脸色和软一些,缓缓说道“我和三奶奶转了这半天也都乏了,回去歇歇吧,妹妹也正好跟我去看看我新给孩子做的几件衣裳”。

萧素素知道刘红袖是要避人耳目,忙说道“也好,我也觉得身子发懒,就少走几步,去沉香院搅扰搅扰你们”。

回到沉香院,刘红袖和萧素素进到内室,屏退其他人,只留紫苏在屋内,这才问到“你细细说给我和三奶奶听,到底出什么事了”。

“回奶奶,今天早上咱们的新点心做好后,玉竹姐姐让我午饭后拿一些给二小姐送过去,我刚到檀香院就被辛夷姐姐拦住了,听说我是给二小姐送点心的,才让我进去。谁知道就碰到了大小姐身边的青竹和王妈妈。这才听她们说起崔家姑爷已经没了十来天了,太太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把大小姐接了回来,还让崔家写了休书,说是老爷在京城听说了大小姐的事,花了好些银子,崔家才同意的”。

“崔家姑爷竟然没了十来天了,怎么我们一点都不知道”?

“二小姐身边的小蓟说是太太不让说的,听说老爷在京城也四处打点了,崔家哪里是咱家老爷的对手,也不敢多言,就让大小姐回来了。青竹说大小姐会搬回木香院住,晚些就打发人来收拾”。

“你去吧,我和三奶奶说说话”。

萧素素别的都没觉得怎么样,唯独听说大小姐要住到后院来,让她有些紧张,她抓着刘红袖的手怯生生的问到“乔氏要大小姐住到后院,是监视我们吗”?

刘红袖拍拍萧素素的手安慰她道“你放心,咱家大小姐跟乔氏可不一样,她性子温柔和善,是跟你一样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没有乔氏的那些诡计、心机”。见萧素素松了口气,她又接着说道“大小姐出阁前就住在木香院,我进府后跟她做了一年多的伴,她今年十八岁,比你还大两岁呢。只是并没有听说过崔家少爷生病,人怎么就没了呢”。

萧素素恍了一阵神,若有所思的说道“世事无常,生老病死的事,哪有什么定数。只是这世间又多了一个苦命的女人,苦命的却总是女人”。

刘红袖见萧素素有些感伤,怕她孕中优思过度,伤了胎气,笑着说“妹妹想这么多做什么,总之这后园子以后就热闹了,我们又多了个能说话的人,也不算坏事”。嘴上虽这么说,却难掩心里对冯文珍的同情和担忧,想起之前自己和冯文珍在园子里一起说话、做针线的日子,这一切就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转眼她却成了新寡的怨妇,心里不免心酸唏嘘,险些掉下泪来,若不是有乔氏在前面挡着,她真想立即跑过去安慰安慰冯文珍。

冯文珍偎在母亲乔氏的床上伤心流泪。丈夫刚刚下葬,自己眼泪还没流完,就被公婆一纸休书赶回了娘家。冯文珍穿着一身素纱,一缕青丝只用一只银簪子挽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轻轻的抽泣声,哭丈夫也是哭自己。

乔氏把屋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轻轻坐在床边,拍着女儿,眼泪也禁不住流出来“儿呀,你哭吧,把眼泪都流干了就好了。娘知道你难过,可生死这种事,能有什么法子呢。你也是傻,早点打发人来给爹娘说一声,咱家什么大夫什么药没有,偏偏人都不行了才来说,生生把一条人命给耽误了,白白可怜了你,我的傻孩子。”乔氏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陪着女儿一起伤心难过,又是可怜女儿年纪轻轻守了寡,又是埋怨崔家不早点通知他们女婿生病的事,又是后悔当初把女儿许给了崔家老三这个短命鬼,害女儿守寡。正是因为对女儿心存愧疚,她才趁着冯立嶂不在,背地里打着冯立嶂的名号,费尽心思、四处打点把女儿接了回来,也不敢让人知道是自己做的。想着冯立嶂回来后,人已经接回来了,他也没话说,只能认了。

冯文珍只是蜷缩在床上一个劲的哭,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哭的忘了时间,哭的没了知觉,哭到都不知道为什么哭,眼睛红肿红肿的,眼泪却还是流个不停,整个人好像已经习惯了流泪,好像除了流眼泪也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回家这两天不吃不喝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乔氏也是干心疼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已经打发人去收拾木香院,让女儿的吃穿用度都舒服点。

木香院一应的摆设用具都还跟冯文珍出嫁前一样,除了她陪嫁的青竹、紫竹、王妈妈外,乔氏又给她新添了六个使唤丫头和粗使妈妈,加上原来就在木香院当差的人在内,木香院现在光服侍的就有二十多人,比刘红袖的沉香院和萧素素的丁香院加起来还多。院子也重新修整了一番,又是刷新漆、又是换灯笼、又是换盆栽的,知道的说是大小姐新寡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冯府又有喜事了。

再说说这崔家,早些年祖上也是做过官的,积攒了些家产,后世子孙官运不旺,商运旺,茶叶生意做的风生水起,是宁波府有名的茶商,到了崔济源手上已到了顶峰。这位崔老爷年逾五十,有三个儿子,冯文珍嫁的就是老三崔书瀚,崔书瀚是崔家三个儿子里唯一一个在读书考功名上用心的,原本是很美满的一段婚事,可是谁料到端午后就一病不起,才四个月的时间就一命呜呼了。崔济源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忍着乔氏这番胡闹,实在是因为家里太乱了,一时间也顾不来这许多,长子书泽和次子书海二人趁着弟弟刚走,竟然私下里开始瓜分家产,想趁这个当口分家立户,崔济源忙着办理小儿子的丧事,还要调停长子和次子的矛盾,实在分身乏术。乔氏打着冯立嶂的名义花银子收买了户籍官,逼着崔济源替儿子写休书,休了冯文珍,崔济源只得同意。

冯文珍哭了七八天,眼泪也差不多哭干了,夫妻一场,也算是尽了自己一份心,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人也失魂落魄的,没什么精神,每天除了流眼泪就是盯着崔书瀚常用的笔墨砚台和几本书发愣,离开崔家的时候,除了自己的私人物品,就带了这些东西。这两日秋雨瑟瑟,秋风飒飒,心凉更胜天凉,这会子木香院也修缮的差不多了,冯文珍也不想让母亲跟着自己一起难过伤心,想早点回自己的木香院住着,到底自在方便些。

冯文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到了木香院门口,朱漆大门新新的立在秋日的阳光里,满墙的蔷薇茂密而优雅,时不时还能看到蝴蝶穿花而过,隐隐还能闻到出嫁那天的味道,原以为走出这扇大门后,就再也回不来了,谁知才不过两年的光景,自己又回来了。还是这个屋子、还是这堵墙、还是这条游廊,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每一间屋子、屋子里的人、房子里的布局摆设都既熟悉又陌生。古人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个时候看来倒是真切的很。她吩咐青竹、紫竹把亡夫的东西都按照以前在崔家的样子摆放到书房,自己还跟以前一样住在东厢房。

刘红袖听说冯文珍已经搬回了木香院,忙不迭的赶来看望她。冯文珍刚在屋子里坐静,就听人说刘姨娘来了,赶忙走到前厅,她依在门边看着刘红袖拐过游廊,踏进院子里,眼泪忍不住流出来,刘红袖紧走几步,一把拉住冯文珍的手,两人连行礼都来不及,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刘红袖年长冯文珍几岁,一直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疼爱,本以为她嫁了个如意郎君,这辈子也什么好愁的了,哪里想到会遭此不幸。

王妈妈见两人这么哭下去也不是办法,赶忙上前劝道“姨娘住一住吧,大小姐都哭了大半个月了,再哭下去身子骨就快熬不住了,玉竹姑娘也来劝一劝”。玉竹和青竹也都过去扶住哭得不能自已的两个主子,好不容易把他们拉开,扶到小花厅里坐下。有人已经拿来了湿手巾,二人都略擦了一擦,又薄薄涂了水粉,神色总算缓了过来。

冯文珍红着眼圈说道“实在想不到,再次见到姨娘,竟然是这番境地之下”说着又有些哽咽,流了半个多月的眼泪,眼睛火辣辣的刺痛,却仍是止不住,她用丝帕擦了擦眼睛,接着说道“文珍命薄,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还好还有姨娘在这儿,以后就陪着姨娘一处消磨日子”。

刘红袖想着冯文珍这段时日一定是哭红双眼,所以来之前吩咐玉竹到药铺要了些冰片,进门前就已经给了管厨房的让她们用水化了,用棉签蘸着给冯文珍的眼睛消肿。这会正好送来,刘红袖亲自拿着棉签蘸着冰片水给冯文珍擦眼睛,她柔声说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怎么就命薄了,怎么就没指望了,是崔家福浅命薄,没好运气得这么好的媳妇,谁说你就不能再有好日子,年纪轻轻的,就看透了吗?你这个样子跟萧姨娘倒是很像”。

刘红袖的话说的冯文珍一阵脸红,到不知道用什么话回她,听她提起了萧姨娘,赶忙问道“这位萧姨娘,我是听说了的,只是还没去拜见,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唉~”刘红袖长叹一口气说道“要说命苦,她才是真真的苦命人,父母先后双亡,回乡途中被拐子给拐了,又稀里糊涂的被老爷买了回来,收作三姨太,她兄长去府衙打了一通官司,倒把别人给救了。现在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她也是一天天的哭明白的。竟跟你说的一样,消磨日子熬着过”。刘红袖放下手中的棉签,用丝帕擦了擦冯文珍的眼睛,让她眨一眨眼看看是不是好一些。冷不丁的又说了一句“只是,我总觉得,她没那么简单。不像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诗书极通,琴棋俱佳,一手绣活也不比绣坊里的绣娘差,通身透着股子高傲却又不骄矜,倒像是有一番贵族气”。

“听姨娘这么说,我这会儿就想去见见这位贵气的萧姨娘了,只是我有热孝在身,怕冲撞了,还请姨娘代我致歉”和刘红袖才说了这一会儿,冯文珍的心情已不像先前那么沉闷,脸上也有了笑意。

“你们俩呀,还是不要见了吧,你们俩要是哭在一起,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两个人坐在一处比谁命更苦,谁的日子更难熬,那该如何是好”。

冯文珍见刘红袖打趣自己,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高兴,也不恼,只是浅浅的一笑,显出脸颊上的两个梨涡,通身素白的轻纱,越发显得她亭亭玉立、体态婀娜。

萧素素从刘红袖处得知冯文珍因为害怕自己的热孝冲撞了她,所以不敢见她,她却不在意这些。自己父母尸骨未寒就被迫嫁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要是有天谴,早就报应到她头上了。于是缓了几日,让冯文珍各处都打点妥当了,才备了些表礼,扶着凌霄和草果晃晃悠悠的往木香院去了。

听说萧素素来了,冯文珍吓坏了,着急忙慌的把素银簪子换成鎏金簪子,又换了一副带颜色的耳坠子,赶忙迎出来,萧素素还没进院子,冯文珍就已经在角门等着了。看着冯文珍一袭白衣柔柔弱弱的站在风口,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脸掩盖满面的愁苦,倒让萧素素想起当初乔氏来见自己的情景,刘红袖说的果然不错,这个大小姐当真跟她母亲不是一路人,竟还不如鸢尾那个丫头跋扈,让人从心里生出一丝怜爱来。

冯文珍迎上两步,拜了一拜说道“原想自己有热孝在身,不便去见姨娘,不想姨娘却来了,这让文珍如何消受得起”。

萧素素拉着冯文珍的手说“姑娘说的哪里话,说起来,我还比姑娘小几岁呢,什么热孝凉孝的,既然是一家人,何必计较这些,更何况这后园子里就我们这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道我们以后要互相退避三舍吗”?

冯文珍这才放下心来,扶着萧素素一起进到偏厅。

“我听刘姨娘说了姨娘的事,我父亲也是糊涂,但凡是听到什么好生养、有宜男相之类的鬼话就什么都不顾了,倒是害了姨娘。”冯文珍似乎对父亲冯立嶂有很深的怨念,很是同情这位比自己还小的萧姨娘。

“姑娘别这么说,自我家遭难以后,我也算是经过事的人了,想来也是物极必反吧,有些事看着是坏事可未必坏,好事呢,也未必就真的好。我父母离世那段日子,我跟着哥哥嫂嫂带着侄儿四处奔走,倒把心里的苦一点一点的磨没了,还有什么苦比得上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躺在眼前,还得打着精神把他们一个个的收殓、埋葬来的更苦。所以姑娘也不必有过多的怨念,老爷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你我能评说的清的”。

听了萧素素的话,冯文珍倒笑了起来,萧素素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看她笑着,倒紧张起来。冯文珍赶忙解释道“姨娘别见怪,只是想起来前几日刘姨娘说的话,她说我们俩是断不能在一处的,坐在一起就开始比谁更苦,果然被她说中了。”萧素素听后脸颊绯红,也不禁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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