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夏衡坐在书案边拿着笔在面前的纸上梳理妖书案的脉络，旁边还放着一沓案卷，身后夏阳弯腰帮他磨墨。夏衡记着记着遇到了瓶颈，握着笔挠了挠头，又侧身去对案卷。

“咚，咚咚。”

“进来。”

燕临听见了夏衡的声音推门走了进来，急匆匆的脚步带着一股冷风也溜进了屋里，吹的夏衡已经混沌了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夏衡见燕临行了礼后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不说话问道：“人还没提出来？”

燕临猛地摇了几下头，夏衡见状皱眉倚在案桌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还好我这次长记性了没让他们佩剑，不然的话只怕他又要自尽了。”

“张竞年还来过吗？”

“来过，我们没让他进来。”

夏衡听言低头看着纸上梳理好的内容思索了起来，过了会儿喃喃了一声“不成”，然后站起来径直往门口走了过去吩咐道：“跟我过来。“

“诶。“

燕临和夏阳愣了一下，连忙跟着他一并走了出去。房间的门关了起来，带起了一阵风，吹起了案桌上卷宗的一角，慢慢地又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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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抚司里，几个劝累了的锦衣卫站在监牢门前抱着胳膊无奈地看着里面的张意年像护崽子一样护着叶礼，隔壁关着的其他士子也探头望着这边。锦衣卫们听见了耳边的脚步声转头一看，见是夏衡来了都松了口气行了礼退到一边。

“哟，我说燕千户怎么突然不见了，合着是去搬救兵了。“

燕临没理张意年的话，只站在夏衡左手边护着他，夏衡看着张意年问道：“张大公子何故屡次影响东厂办案？“

“何故？夏衡，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算盘，畏罪自尽可是你们惯用的伎俩，叶礼若是出去了，怕是就没命回来了。”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叶礼是席文光供出来的人，无论今天在这儿的是谁都绕不开他，你保不了他一世。我告诉你了我不会逼叶礼认罪，你想旁审我也许了你了，你还要闹些什么？”

“我自然知道我保不了他一世，我保的就是他在东厂的一时。但凡今天在这里换成三法司随便哪一位，我都可以让他把人带出去，唯独你，我不信！”

夏衡听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信不信又能如何，这案子现在在我手上，第一手办案子的人是我，我要查谁审谁本就与你无关。我在锦衣卫说的话你转头就忘了是吗？你屡次阻拦我们审问叶礼是我顾念旧情才未上报朝堂，若你还是如此固执，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张意年回头看了看周庭允身边的叶礼，低头想了想接着说道：“事已至此，其他的事情我已经顾不上了，我只想保住叶礼的命。夏衡你听着，只要我张意年在这里，你别想带走叶礼。”

夏衡看他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狠下了心，转头吩咐道：“燕临，不管用什么办法，把叶礼给我带出来！”

“啊？“

燕临先是一愣，看见夏衡的眼神后应了一声挥手带着旁边的锦衣卫进了狱里，张意年见状连忙伸手护住了身后的人，一边的周庭允也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打头的锦衣卫把张意年拉到了一边，燕临绕过他直接去周庭允手里抢人，狱里顿时混乱了起来。

“放手，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乖，听话，我们不杀你，就是出去理理案子呀。”

张意年眼见周庭允就要拉不住叶礼了，奋力挣脱了禁锢给叶礼帮忙，逼着燕临松开了手。

“松开，我看今天谁敢带他走！”

“燕临！”

燕临听见了夏衡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趁着张意年转身的功夫一个手刀劈晕了他，周庭允见状连忙回身扶住了倒下的张意年，另几个锦衣卫借机架着叶礼走了出去。

“远山，远山你没事儿吧。他好歹也是英国公府的人，是皇亲，你们太过分了！”

“远山兄！”

叶礼看见张意年因为自己受了伤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转身跟夏衡说道：“好了，够了，我跟你走。席文光供出来的是我，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查便查我吧，我认罪，是杀是剐我都无所谓了，我只求你，我求放他们出去吧。”

“文勉，你不能走啊！”

“文勉！”

叶礼看着周庭允他们到现在都还在为自己说话，笑了笑说道：“庭允兄，还有大家，你们都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这些日子里，大家一直都护着我，照顾我，我很感谢大家，可惜叶礼日后怕是没有机会报答了。妖书的事情究竟如何我不想再计较了，大家的牢狱之灾，皆是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结束，况且这个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夏厂公，你让他们都离开吧，我随你走，我不闹了。妖书一事和他们无关，是我在清安堂说了那番话，是我让席文光送给林开平的，和书院也没有关系，都是我的错，你让他们出去吧。“

叶礼的这番话让狱里的人都有些动容，夏衡缓了缓语气说道：“周庭允他们，等案子结束了自然会放出来，他们也是人证，要上堂的。至于张意年，他我会安顿好的，你不用操心。燕临，带他过去吧。“

燕临听了令，拉起了叶礼要外走，叶礼侧头对上了士子们担心的眼神微微笑了笑，乖顺的随着燕临的力道走了出去。

“文勉，文勉你要小心啊！“

叶礼隔壁的牢房里不知道哪位扒着牢房门冲着他叮嘱了一声，夏衡望着他们走出去的背影吐出了一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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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空阴沉了下来，整个京城都灰蒙蒙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样坠在人的身上，散发着渗骨的冷气。

东厂后院，一个锦衣卫带着张竞年去接张意年，那人走到一间房前指了指说道：“二公子，大公子就在这儿呢，您自己进去接他吧，我在外面等着。“

“好。“

张竞年随便应了一声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推门，刚踏进步子就看见自家哥哥靠着桌子摔到了地上，连忙跑过去把他扶了起来。张竞年看着他身上软趴趴的没有劲儿，像是睡了很久的样子担心地问道：“哥你怎么了？病了吗？”

张意年摆摆手回道：“我没事儿，你怎么过来了？”

“是夏衡使人让我来接你。”

“接我？”

张意年听他这么说觉得不妙，着急地问道：“夏衡呢？”

“他不在，好像是进宫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

“审时了吧。”

“审时，这个时候入宫，这案子难道已经审完了？”

张竞年听见哥哥喃喃的说话声奇怪地问道：“哥哥待在狱里也不清楚吗？”

张意年听言气呼呼地说：“我已经被软禁三天了，也不知道他们在房子里点了什么香，我这几天总是嗜睡。不行，我要出去看看。”

“诶，哥，等等。”

张意年没等张竞年的话说出口，挣开他磕磕绊绊的跑了出去，张竞年见状也跟了上来。

“诶，老余，你把那个验尸单呢，我这边急着归案呢。”

“我不是给你了吗？”

“你给我的是之前有问题的那个，爷不是让你改了吗？”

“啊，对，忙忘了，你过来我拿给你。”

外面突然下起了雪，一片片雪花轻飘飘的落了下来，给地面笼上了一层白霜。张意年跑到了院子里，听到院子外两人的对话顿时脚下一软，又摔到了地上，等张竞年过来扶住他后抓着他问道：“谁的尸首？是谁死了？叶礼呢？叶礼去哪里了？！”

张竞年看着自家哥哥很激动的样子赶忙说道：“没有，叶礼没事，死的是席文光，席文光自尽了。”

张意年听了他的话渐渐冷静了下来，诧异地问道：“席文光自尽了？那，那叶礼呢？”

“他没事啊，他也要出来了，我还没得及告诉你你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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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四周都点上了火盆，门外是寒冬飘雪，门里却是一片温暖。大殿里两边站着司礼监和内阁，中间站着三法司和夏衡，夏衡正弯着腰向上首的皇帝汇报情况。

“席文光为人向来圆滑狡诈，好饮酒赌博，又心术不正，曾经恶意敲诈过清平侯并得了手。他因为好赌欠了林开平一大笔钱还不上，那段时间又遭到了林开平的逼债，他为了摆脱困境就想到了那天在清安堂偷听到叶礼说王恭厂时机颇为可疑的事情，想要像之前敲诈清平侯一样敲英国公一笔，所以就写了那份妖书。席文光雇了人在路边拦英国公的轿，却没想到国公根本就不受他的威胁没有见他。”

“席文光看此计不成就又想了另外一个办法，他把妖书文稿给了六科廊房的书吏孙文，告诉林开平让他以孙文的身份威胁英国公破财消灾，否则就把妖书借邸报的便利公布出去。林开平怕孙文一个人不足以成事，就又把文章给了同为书吏的李平阳，他怕引火烧身，始终都没有出面，只让席文光具体实施。后来他看席文光迟迟不给钱，觉得是席文光私吞了，所以就以席文光的名义告诉孙文和李平阳把妖书抄到邸报上，这样他可以趁机赚一笔钱，日后查起来也与他无关。”

“然后是潘云谏，潘云谏和林开平相识，两个人私下里多有往来。潘云谏从林开平处得到了妖书原稿并且知道了他的计划，他之前因为辽东买马的事情和薛岳有过节，所以他就想借这个机会扳倒他。他故意在秦安门前放了印板，等秦安出于好奇印了之后再出面暗示他说是薛岳写的，鼓动他私下印出来制造所谓的声势。关于妖书，奴婢和三法司查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了。”

夏衡说完，殿内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大家相继点了点头。皇帝理清了夏衡的话后问道：“堂审过了吗？”

段雲拱手答道：“审过了，只是还没有具体判。“

“啊。“

徐平这时站出来弯腰说道：“皇上，微臣以为，席文光等人在京中散布王恭厂谣言恶意重伤两位内阁学士着实可恨，理应按律重处，只是此事与他们的家人应当无干，况且今年京中又不太平，前些日子王恭厂的事闹得人心惶惶，此时不宜过于杀戮。眼前马上就要到冬至和年节，皇上倒不如下旨减免他们的家人的处罚，这一来呢，安定民心，二来呢，这也是皇上明辨是非、宽容仁厚的体现啊。”

徐平说完后陈翊也站出来应道：“皇上，奴婢以为徐阁老所言有理。”

陈翊话音落下，段雲和顾玦蒋正相互看了看说道：“臣等附议。”

渐渐的，殿内的人都对这项提议表示了同意，众人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有夏衡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成吧，那就按徐卿说的来吧，啧，真是便宜他们了。”

“皇上圣明！”

皇帝摆摆手给他们免了礼说道：“行了，都起吧。到年底了，大家都忙，我这儿就不耽搁了，都回去吧。”

“恭送皇上。”

皇帝说完话甩袖带着张远离开了，大臣又接连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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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慢慢的下大了，地上、屋顶上很快就套了一层羽衣。张竞年扶着张意年出来的时候，叶礼他们正站在东厂大门口等他。周庭允先注意到了他们，提醒了背对着的叶礼一下，叶礼回过头激动地唤道：“远山兄！”

张意年拉过冲过来的叶礼的手，仔细打量着他问道：“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远山兄呢，远山兄可好？”

“我好着呢，只是睡了几天好觉而已。大家都被放出来了啊。”

叶礼看了看身后的朋友们笑了笑说：“对，昨天我们已经上过堂了，司寇他们放我们出来了。”

“好，好，太好了。”

张意年感慨了几句又问道：“夏衡他后来跟你说了什么啊？“

“此事说来话长，今天天寒，不如我们先去萧爽楼再说吧。”

“好，那也行。”

跟着张意年出来的锦衣卫等他们问候过后往这边凑了几步说道：“叶礼啊，你这次能平安出狱，可要感谢我们爷和三法司的大人们，当然还有张大公子和其他士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为了你和他们的入狱四处奔波找人说情，因此还被人骗光了身上的钱，拖着生病的身子熬夜攒钱想救你们出来呢。”

叶礼听他这么说问道：“是谁？”

“许诺。”

“元诚？！”

听到他的回道大家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叶礼笑了笑突然觉得不太对，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是我们爷让我告诉你的，具体的你可以等见面之后再问他。“

“好吧。“

周庭允走上前对叶礼和张意年说道：“这会儿下雪了天冷，我们就不要在这儿受冻了，先去萧爽楼聊一聊，然后大家就回去好好歇歇吧，毕竟坐了这么多天牢。“

“对，你看，我都忘了，远山兄，我们走吧。“

“诶。“

叶礼说完走上前和张竞年一起扶着他朝马车走了过去，其他士子也跟着他们走到了马车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