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歌回到家时,何青婷已经睡了,卫氏借着昏黄的油灯绣荷包,那是要交到城里裁缝店的,一个荷包净赚两文钱,是她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卫氏见她进来,放下秀了一半的荷包,揉着酸痒的眼睛,道:“天色暗了,就别再出去了,娘不放心你。”
何青歌点了点头,把背篓里的野菜草药倒在,一旁腿脚不稳的小桌上,然后搓着冻麻的双手爬上床,注意到卫氏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蹙眉道:“娘,油灯下做活伤眼睛。”
卫氏笑着摇头,道:“娘没事,快过年了,我多攒几个铜板,给咱买肉打牙祭。”
何青歌看她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心里却明白,多说无用,她只有多赚钱,才能让娘少辛苦。
如今家里一穷二白,给妹妹买药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药店的钱,要不是吴家给了些粗粮米面,她们可不得饿肚子。
随后,为了省油,灭了灯,黑暗中,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这才各自睡去。
翌日。
何青歌起个大早,把炕烧起来,将控干水的草药散在炕头,想早点烤干卖钱。
随后背起背篓上山,计划再挖些野草药草,更期盼能挖到值钱的药草,那就能解眼下的燃眉之急。
她刚走到门口,里头便传来卫氏的声音:“青歌,吃了饭再上山。”
何青歌回头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说完便走,没走几步,肚子便传来一阵饥饿的叫声。
哪会不饿,她是饿醒的好不好!
可家里的粮食不多,勉强够她们撑半个月,若是精细些,应该还能撑个二十天,到时她采的草药便已烤干,卖了钱就能买粮食。
寒冬腊月,地里没活,村里的闲人都赖在床上,多睡一会便少吃一些,能节省粮食,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理念。
何青歌踩着地霜进山,回忆着前世里,江漓南说过的药草常识,没一会就挖了小半篓常用药草,若不是被积雪覆盖,她能找到更多的药草。
将一株黄岑挖出来,她抖了抖土雪放进背篓,起身正要挪步,便是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整个山林都在摇晃。
何青歌面色惨白地扶着就近的小树,缓了缓,才重新背起背篓往前,山路崎岖又滑,她又累又饿,力不从心间脚下一拐,整个人就像雪球一样朝下坡滑去。
何青歌的身体一直往下滑,浑身沾满泥雪,终于撞到一棵树山停下,她躺在雪地里半晌,才挣扎着爬起来,吐了口气,感叹刚才的惊险,若不是雪厚,天知道她会不会磕伤。
庆幸间,她眸光随意一扫,随即眼睛一亮,跌跌撞撞地朝一个方向跑去,仿佛那里有什么宝贝,去晚了会被人抢走一样。
不过,那里确实有宝贝,一株野山参。
何青歌激动盯着那枯黄的几片黄叶,一双清丽的眼眸幽亮至极,颤抖的右手都握不紧铲子,她长吁一口气,怕铲子坏了根须,用手小心地挖刨起来。
冬日的地面最是坚定,她的五指很快被磨红,指甲也断裂了几根,约莫半个时辰,才将这株野山参完整地挖了出来。
看着手上年份不下三年的野山参,何青歌瞬间红了眼圈,喜极而泣。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这株野山参至少能卖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啊,有了这钱,她们就不用忍饥挨饿受冻,可以修缮房子,买粮食,置办衣物……
少顷,何青歌摸了摸眼泪,警惕地看一眼四周,才小心地将野山参放进背篓,藏进一堆草药之中,轻轻地压了压,觉得不引人注意了,才背起背篓准备下山。
她得尽快处理了这株山参,以免夜长梦多。
下山时,她一直故作镇定,状若无常般往回走,山下偶尔遇到熟人,客气地打声招呼,一如往常。
一进家门,她连忙将门反锁,插上门栓,紧张不安的心这才定了定。
此时,何青婷正在院里择野菜,卫氏在一旁绣荷包,俩人见她神色紧张又按捺,惊疑不已。
卫氏担心道:“你怎么了?”
何青歌怕隔墙有耳,对她娘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指了指房子,意思进去再说。
卫氏疑惑地看了看她,心中明白定然是大事,只是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何青婷见她姐这样,也顾不得介怀噩梦之事,随着她俩进去。
何青歌一进房子,就关上房门,然后弯腰在背篓里一阵翻找,小心地拿出那株野山参。
卫氏和何青婷一看,双双惊愕地瞪大了眼。
何青婷颤抖地指着野山参,语气不确定又期待,道:“山参?”
何青歌这才展露出欢喜的神色,激动道:“不下三年的野山参,至少可以卖二两银子。”
“什么!”卫氏惊呼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压低了些,问道:“你在山上挖的?”
何青歌点了点头,道:“我滑了一下,抬头就看到了,老天果然还是向着咱们的。”
滑一跤二两银子,值了!
随后,母女三人一阵合计,决定现在就动身去城里,早点脱手卖了,把钱揣兜里才踏实。
到了城里,何青歌与卫氏分头去药店打问价格,途经百草园,何青歌脚步微顿,随即逃也似的转身去往另一个药店。
她没看到,她前脚刚走,一道白色的挺拔身影便跟随其后。
想起上次在这个药店受得气,何青歌万分不想再次踏入,但为了多卖些银钱,她还是进来了,巧的是,这次的活计很面生,不是她上次遇见的那位。
活计是个微胖的小伙子,见她衣着破烂,语气轻怠道:“买药还是看病?”
何青歌对他的态度不甚在意,只道:“我卖药,一株野山参。”
没想到,伙计以貌取人,压根就不信她的话,道:“走走走,没事拿小爷寻消遣是吧!就你还卖山参!”
何青歌抿了抿嘴,面色微沉,从怀里掏出那株,用粗布裹得严实的山参,小心地翻开粗布,露出那白嫩的根须。
伙计一看愣了愣,在她身上扫了好几眼,眼底闪过一道微光,伸手道:“拿来给我看看,我要验货。”
何青歌微微迟疑,随即递上前,她前世在药店,验货很正常,所以也没多想。
伙计接过山参,粗鲁地翻开粗布,又摸又闻,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笑。
何青歌道:“是真的,年份不低于三年。”
伙计没回她的话,脸色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将裹山参的粗布往她身上一抛,随即将山参放进前台柜子。
何青歌被抛来的布子打在脸上,愣了愣,随即明白这伙计是要讹她的山参,神色一变,冲进去要抢回来。
伙计嗤笑一声,一把将瘦弱不堪的她推倒在地,双臂抱于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劝你还是乖乖走吧,不然我报官说你偷---药----”
他将‘偷药’俩字咬得极重,一副威胁的意味。
何青歌面色青白地愣在地上,明白自己这副样子,就算闹到官府也讨不到便宜,搞不好还会被冠上一个‘偷盗’的罪名。
天理公道,这个世道的公道只会偏向那些有权势的人。
何青歌悔恨交加,自责不已地捶着腿,都怪她太天真了。
但让她就这么回去吗?想到娘和妹妹失望的神色,想起自己上山采药的艰险,何青歌咬了咬牙,霍然起身,将所有的愤恨集于双臂,猛推那伙计一把。
只听‘嗵’的一声,伙计重重地撞到身后的药柜,瞬间被撞得头晕眼花,半天没有动作。
何青歌逮住机会,疾风一般从前台柜子找出她的山参,然后用粗布一裹,抬腿就跑。
她刚跨出步子,头皮便是一阵痛麻,只见缓过神的活计,一把扯住她的发辫,恶狠狠地抡起拳头甩向她。
感受到拳风,何青歌忍着头皮被扯的疼痛弯下身,躲过一击,然后抬脚踢向活计膝关节。
那伙计闪躲不及,挨了一踢,疼得只跳脚,但扯着她头发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何青歌又急又怒,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以免惹来药店里的人,到时她肯定讨不到好,他们完全可讹走她的山参分赃,再诬告她偷盗。
外头一声巨响,坐堂大夫急忙跑出来看,他身形高瘦,留着山羊胡,看着隐约和伙计有几分相似,眼见伙计和一名村姑动手,又惊又疑。
他一边拉伙计的手臂,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人打起来了?”
他这儿子怎么到哪都不省心!
伙计不撒手,反倒扯得更紧,仿佛要扯下一层头皮,道:“爹,你臭丫头拿了咱的山参。”
“啊?”
大夫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儿子挤眉弄眼,很快明白是儿子在搞事情,若是以往,他肯定会阻止儿子,可一听‘山参’俩字,他眼中瞬间升起贪欲。
山参最少都能卖半两银子,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钱,如果年份大点的,会更值钱。
想到这,这大夫立马不拉儿子了,反倒一脸义正言辞道:“你这小姑娘怎么能偷盗草药,快些还回来,小心我报官了。”
说着,他转身便要抢何青歌揣着胸前的包裹。
正当此时,一道低沉的嘲讽之音传来:“好一出颠倒黑白,贼喊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