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与沈青阮再次回到国学监时,已进三月。
段于风当街杀人,谋害储君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历经月余,热度都丝毫不减。凌萧本以为回监后少不得又有一番风波,但真正与沈青阮踏进山门之后,同窗们除了对他们热切慰问,其余的竟然只字未提。
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不同寻常兴奋。果然,还没寒暄两句,纪麟便一拍他肩头,激动道:“凌兄,听说你见过大宗师,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真如传言所说,手指轻轻一点就废了段于风的修为吗?”
凌萧一怔,段于风的武功明明是外祖废的,怎么说是大宗师?
可还没等他开口,纪麟便连珠炮似的继续问道:“还有还有,听说大宗师全身笼罩着一层银光,就如神邸一般,到底是不是真的?”
凌萧微微点头,人群便如炸了一般。
“你看,我就说是这样,你还不信!我堂兄当晚就在房梁上,看得清清楚楚!”
“行了行了,我也没说不信啊,只不过这事......本来就难以置信嘛!”
“都说大宗师是半人半佛,具体是个什么样子我也想象不出来,这下可好了,能亲眼见识一下了!”
“是啊,还有十日,你说大宗师来了会做什么?”
“这还用问?肯定是开坛讲经啊!他在卧佛寺都开讲二十余日了!”
“哎哟,不说了,我得赶紧回去读经了。”
“......”
“你们在说什么?”凌萧纳闷地问纪麟。
“凌兄不知道吗?”纪麟虎目一张,“大宗师十日后要来监里讲经,你没听说吗?”
什么?凌萧心下一震,回头看了沈青阮一眼,却见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应该是已经得了消息。
这么大的事,同行上山,竟然憋了一路都不说......他不由腹诽,又看了沈青阮一眼,就见他神色淡淡,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不只是现在,方才上山来时,他就觉得沈青阮仿佛有心事,虽然照常与他交谈,但眉宇间总有一丝抹不开的沉重。
纪麟几个却不在意这些,把手往他肩上一搭,笑道:“凌兄,走,去我院中坐坐!之前不觉得,这几月不见,还怪想你的!”说完,他看了眼沈青阮,道,“沈兄也一同去吧?”
沈青阮这才回过神来,淡淡笑了下,道:“我还有事,你们去吧。”
如此,纪麟也不强求,半揽着凌萧和其余几个同窗走了。
戌末,凌萧从纪麟院中出来,刚走上那座青石板桥,就隐隐听到一阵乐声。很幽微,很清淡,却无端动人心弦。这份功力,一听就是沈青阮。自从去岁出宫一别,他还是头一次听他奏阮咸。
想着,他停下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直到一曲奏毕,他才继续向着十七院走去。走到院门口,他忽然瞥见一旁草丛里蹲了个人。仔细一看,竟是梁培。
他脚步轻,加之梁培聚精会神,所以并未发现他。凌萧刻意放重了脚步,走到他身前。梁培抬眼看见他,明显唬了一跳,但极力忍住了,只轻声唤了句“世子”,算是打过招呼。
“你在此处做什么?为何不进去?”凌萧纳闷道。
“无事无事!”梁培小声道,“我就是来听听曲子,不打扰了。凌兄快进去吧,也不必与沈公子提起我。”
凌萧又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径自回了院子。
一进门,就见沈青阮坐在那株花树最低的一根枝桠上,抱着阮咸,透过树枝间的缝隙,遥遥望着星空。阳春三月,满树繁花盛放,优美的蓝紫色,散发出静谧的幽香。
见他回来,沈青阮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说话,手下一动,又奏起一支小调。
凌萧见状,也不欲打搅他,自己在院中坐下,点了火,让水滚着,又从石桌下取出茶盒。阮咸一直响着,沈青阮的手不停,那支小调便仿佛无穷无尽。起承转合,尽是迷离之音。
不一会儿,茶香四溢。凌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乐声才将将停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就见沈青阮抱着阮咸,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轻轻咳了一声,道:“你有心事,可是与大宗师来监里讲经有关?”
沈青阮摇了摇头,却又顿了一下,道:“也可以这么说。”
他显然不欲继续这个话题,说完便从树上一跃而下,坐到凌萧身边,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尝了一口,道:“很香。”
见他如此,凌萧也转开了话题,道:“太平走了。”
沈青阮立即道:“幸亏走了,否则我可再养不了它!”
“听纪麟说,它是二月中才走的。”凌萧道,“走之前日日蹲在咱们院墙上,还翻进他们院子几趟,好像在找人。”
沈青阮一听,微微怔了下,才状似无意道:“这傻猫,定是见别人都回来了,就是不见咱们,怕咱们嫌它吃得多,不要它了。”
凌萧微微一笑,道:“我倒觉得太平很聪明,知道谁待它真心。”
沈青阮抿了抿唇,道:“知道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走了?”
“开春了......”凌萧不假思索道,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闭了嘴。
沈青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凌萧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眼睫半垂,嘴唇微抿,唇角两个梨涡若隐若现,在昏黄的灯火里,无端静谧美好。
不知怎的,他心中忽然又升起了那股强烈的冲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问了出去:“你和太子......”
沈青阮一怔,似是没想到他问这个,嘴角的笑意也停了。
凌萧以为他恼了自己,心中刚有些后悔,却听他轻轻一笑,道:“难得世子憋了这许久,才把这句话问出来。”
这下轮到凌萧怔住。
“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有个疑问。”沈青阮看着他,好整以暇地道,“世人皆视我为太子一党,认为段氏一门落败皆是因我所致。这些传言有鼻子有眼,越听越像那么回事,世子却为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