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二章 漏夜谈心(二)(1 / 1)麦麦青芒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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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萧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微微沉吟了一下,道:“两个原因。”

“第一,纵观朝局,庆王一党虽在最近一年里屡遭折损,但太子赢得也并不精彩。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这些计谋都太过生硬,目的性太强,让人一下就能猜出幕后主使。若是换一个人,或许可以理解为头脑简单,做事不计后果。但这人是太子。我总觉得,以太子的为人,这些事件最后的走向,大概都不符合他最初的设想。我觉得,若你真心辅助,当不会是如此局面。”

闻言,沈青阮笑了下,道:“世子对我还真是高看一眼呢。可世子不觉得,这些手段虽然粗暴了些,却很有成效吗?段氏一脉的确气数尽亡,庆王没了段毅,又丢了兵权,眼见着已经不成威胁。”

凌萧默默摇了摇头,道:“太子之所以能胜,无非是仗着皇上对他的宠信罢了。若非是他,换成其余任意一位皇子,如此行事,皇上怕都不会容忍至今。”

沈青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欣赏:“没想到,世子对朝局看得倒透彻。可怜太子入主东宫十余载,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他摇了摇头,条分缕析道:“整件事,他根本从一开始就错了。其实他何必理会庆王的挑衅,他已经是东宫太子,而庆王只不过是个亲王。虽是众皇子中唯一的一位,但也只是仗着他母妃身份尊贵,且其余皇子年纪尚小。而他母妃身份再高,又岂能高过皇贵妃?而其他皇子,终有一日也会长成。所以,他这个亲王之位,与太子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太子又何必自降身份,去与庆王争呢?”

“此乃其一。”沈青阮接着道,“再者,今上重礼,也重情。他并非醉心权术的君王,也没有扶持庆王以制衡太子的意思,一切只不过是太子的意淫而已。他为自己编了一出权谋大戏,看着聪明,其实将心思全都用错了地方。皇上自册立东宫之日起,就从未对储君之位有过犹疑,且勤政爱民,颇有施为,只不过如今上了年纪,才渐渐偏了心思,开始钻研道法。太子只需效仿皇上盛时之法,将心力用在政事上,积累政绩,在朝臣百姓中博一个好名声即可。如此,哪怕庆王有心捣鬼,圣上都亲自会替他料理。可惜,他偏要弃了正道,混迹党争,将一手好牌打成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

凌萧怔怔地看着他,道:“这些话,你都对太子说过吗?”

“说过,”沈青阮大方承认道,“第一次东宫召见时就说了。可太子不信,以为我在随口敷衍。”

凌萧一时无语。

沈青阮也无奈一笑,又问:“世子方才说原因有二,这第二又是什么?”

凌萧看了他一眼,道:“第二......是因为你,你这个人。我听过你对‘出世入世’的见解,听过你对‘教化’的否定和对‘功名利禄’的鄙夷,也听过你的琴。我想,一个心怀江河日月,山川大海之人,必不会甘心陷于阴诡权谋的小小漩涡。”

他说得很肯定,沈青阮有些发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淡淡地笑了下。

“太子的确有意拉拢,试图让我为他筹谋,”他平静道,“可我不愿。”

“可我不愿。”

四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说出,听在凌萧耳中,却重逾千斤。

东宫欲纳良才,又岂会仅仅是“礼贤下士”这么简单。背后无形的压力与机锋,恐怕不知凡几。他一下想到他们在太极殿养伤时,沈青阮小心隐忍的模样,心中不由泛起不忍。这只是他碰巧看到的,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他甚至不愿去想。

其实,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最难的是,他虽心下不愿,世人却已经将他视为东宫一党。不仅流言蜚语不堪卒听,甚至连对手都将他视为仇雠,欲杀之而后快。他就如一面巨大的招风旗,秀于林,风必摧。

可面对如此种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摇旗呐喊,与东宫划清界限。因为他并非自己一人,他身后还有父亲、妹妹和沈氏全族的荣耀。但委身东宫又非他所愿,如此日日上下应酬,岂非度日如年?

“既如此,当初又何必进京?”凌萧心下不忍,不由问道。

沈青阮无奈地笑了下:“若有的选,我又怎会踏上回京之路?太子力荐,圣上下旨,调虞州刺史回京,任户部尚书。旨意来时,家母过世尚不足半年。”

凌萧心下愈发难受,道:“如此这般,可辛苦?”

闻言,沈青阮顿了一下,道:“我原本也以为会十分辛苦,可是......”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后来才发现,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难。”

凌萧微微皱了下眉,不以为然道:“太子既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又怎会轻易放过你,你又要如何应付?”

闻言,沈青阮却笑得更深了。

他看着凌萧,目光中忽然透出些许狡黠:“幸亏在下颇通玄学。四柱八字、紫微斗数、象数易、大六壬、六爻、太乙、甚至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在下都有所涉猎。”

“什么?”凌萧愣了一下。

沈青阮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世子或许不知,咱们这位太子,虽然在政事上与圣上所谋殊途,但在寻仙问道这些事上,却是默契惊人,迷信得很。第一次东宫召见之时我便察觉到了这点,遂将话题引到玄学上去。太子果真大感兴趣,隔三差五便邀我去占吉凶,测命理,一谈便是几个时辰。说来可笑,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他听不进去,胡编乱造的瞎话他倒是信了个十成十。”

闻言,凌萧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么个人,有勇无谋,醉心权术,又偏信迷信之言,如何担得起一国之君?

这么想着,他嘴上就说出来了。等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沈青阮,脑中一时一片空白。

沈青阮却丝毫并未将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放在心上,就仿佛他方才只说了句“今晚月色不错”一般,轻轻笑了下,道:“其实,将泱泱大国,万千百姓交付于一人之手,本就是这天底下最荒谬的冒险,不是吗?”

凌萧一怔,心中似有巨石隆隆滚过。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别开了头。这个说法近乎叛逆,他一时无法接受,却也并不想反驳。

见他如此,沈青阮也放开话头,端起茶饮了一口。

凌萧觉得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道:“你......真的懂占卜之术?”

“何止,我还会看相呢。”沈青阮瞟了他一眼。

凌萧皱了皱眉,不确定他是否在说笑。

见他如此,沈青阮便解释道:“看相占卜之术,自通天机,并不是读几本书,见几位高人就能参透的。世上得此机缘者,不过寥寥数人。而这些人也不会轻易与人占卜,因为吐露天机,往往会导致阳寿折损。世人口中的占卜,无非就是凭相师的一张嘴。只要他能自圆其说,你又如何去验证这是否真是他占卜所得呢?”

闻言,凌萧不禁皱眉:“可太子岂是平庸之辈,你这样胡编乱造,他便会信吗?”

沈青阮微微勾了勾嘴角,在他面上轻轻瞟了一下,道:“我看世子眉梢带俏,眼角含春,近来定是桃花旺盛。在下所言可对?”

凌萧登时怔住,耳根唰得红了:“你......你怎么知道?你真的会......”

沈青阮摇头失笑:“这还不明显吗?其实我并看不出来世子眉梢眼角是否含春带俏。但世子在索伦国宴上的一番举动,定然斩获青睐无数,接着自然便会有人上门说亲,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知道了这个结果,我再在前面随意编排些因由,又有谁会去验证呢?”

凌萧的脸更红了。

沈青阮见状,不禁奇道:“世子脸红什么?男女婚嫁,岂非天理伦常?又或者,世子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凌萧被他问得窘迫,想要喝口茶缓一缓,却忘了杯中是刚续上的新水,被烫了一下,又将手缩了回来。

“没有。”他有些着恼,“那你呢?”

“我?”沈青阮不甚在意地抹去他方才碰洒的几点水渍,道,“倒是没听父亲说起过。可能也有那么几家吧,但都被阿吉吓回去了。”

“令妹?”凌萧意外。

沈青阮不禁笑了:“阿吉对谁都说,她才是我的娘子。还说长大后要我娶她,别人谁都不许同她抢。”

闻言,凌萧也不由莞尔。

沈青阮又道:“但我看阿吉好像很喜欢你,在家总提起你,出门郊游时也问能不能与你同行。其实我们家阿吉也很好的,世子要是不嫌她年幼,又忍得了那份聒噪,倒不如再等几年,等她长大了再看看。”

听他连自己的妹妹都编排,凌萧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在他嘴角看到那抹熟悉的,略带狡猾的笑意,实在忍不住,轻轻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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