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转凉,京中得风寒的人也多了起来。城东面的一个落魄村庄中,一名叫张生的读书人正坐在自家茅草屋前,看着小炉子上熬着的稀粥。
“今天出去一定要找些事儿做,最起码先给娘买些药来吃。”他自言自语着。
原来他家中还有一个病倒的老娘,已躺了两三个月了。
张生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子,直到这次老娘病倒,他才知道原来家里一直入不敷出,都是靠娘每日帮人做些针线手工、浆洗衣裳才勉强度日。如今家中没有半分积蓄,别说给娘看病了,就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娘的病怎么就不见好呢,唉,老天保佑,希望她今天能吃下一口粥去。”张生盛了一碗,端着向屋里走去,一进屋,却看到他娘半个身子挂在床外。原来是她口渴想起来喝水,却头一晕栽倒下去。
“啊!娘,你怎么了?醒醒啊,我这就给你找大夫去!”张生手忙脚乱地扶起他娘,又喊了邻居大婶帮忙来照看一下,便急慌慌地出门了。
叶氏医馆内,今日病人格外多,张生挤进人群,见到叶大夫,便不管不顾地挤开正在同他说话的女子,扑通一声跪下,急切地哀求道:“叶大夫,我娘她不行了,你行行好,去看上一眼吧,欠您的诊金我以后一定加倍奉还,求您了,救救她吧。”
热闹的医馆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看向张生。叶大夫满脸凝重地扶起他,叹了口气道:“唉,不是我不救她,你娘的情况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了,她的身体早就垮了,一直以来不过是在强撑摆了。她五内俱损,我就是去了也无力回天。你还是赶快回去,陪她度过这最后的时间吧。”
张生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叶大夫,您可是神医呀,求您救救我娘吧,就算能让她多活一天是一天啊!”
叶大夫为难道:“我不是什么神医,真的无能为力。况且,你看看这一屋子的病人,我不能为了不可能为之的事情,而扔下这些本可以得到救治的病人,你说对吧?若你实在不甘心,那就找几个乡亲,把你娘抬到医馆来,我会再尽力一试,至少,让她走的不那么痛苦。”
听完这话,张生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就往外跑,刚刚被他挤开的那位女子拦下了他:“这位公子,我的马车就停在外面,需要的话,就借给你使用吧。”
说话的,正是温墨怜,旁边还跟着丫鬟香秀。
前几日她们就打算来这里看看,结果临时有事耽误了,这一拖,便拖到了今日才来。
当她们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发现这个所谓的叶氏医馆,就是一个简陋的小瓦房,招牌看起来也十分陈旧。香秀见医馆中人多拥挤,便让小姐在马车中等候,自己进去排队,等排到她的时候,再让小姐进来。
温墨怜一坐下,便上下打量起这名大夫来。这人看起来四十有加,身量精瘦,面庞棱角分明,灰发灰须,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可“起死回生”的大夫。
叶大夫一抬眼,见她面色发白,便问道:“哪里不好?”
温墨怜礼貌地微笑答道:“叶大夫您好,我是替旁人来问诊的。那人脾气不好,易怒易暴躁,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想问问大夫,是不是她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是否需要医治呢?”
叶大夫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他本人怎么不来?你没看到今天这么多病人吗,我哪里有时间听你慢慢描述。下次让他自己过来,我总得号过脉才能知道。”说着,他看向排在后面的人。
“麻烦您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温墨怜想要争取一下,虽然她并没有抱太大希望,而香秀则很机灵地用身体挡住了后面的人,大有不给自己主子看完她就不放行的架势。
“她本人不觉得自己有病,更不愿意看大夫,我实在没办法了,才自己先来问问的。”温墨怜补充道。
叶大夫细瞧瞧这对主仆,才发现二人衣着光鲜,与这一屋子的人都格格不入。这样的人怎么会到他这个小地方来?叶大夫虽然烦躁,但忍不住也有些在意。
“男人女人?多大年纪了?”他耐着性子问道。
温墨怜忙详细介绍了起来,生怕慢一步大夫就会改变心意。
“是我娘,人到中年,平日里都很正常,唯有与亲近之人独处时,就难以控制情绪,呃...详细说来,就是会表情狰狞,行为暴躁,言辞激烈,而且这几年来愈来愈严重,不知大夫可有解决方法。”
“也许她天生个性如此,也许她只是年纪到了...”叶大夫揉揉眉心说道。
温墨怜不禁有些失望,问了好几位大夫,都是差不多的说辞,三言两语便把她打发了。想来若是她说出自己的身份,那些大夫可能会愿意上门治疗,但这么一来,不就搞得天下皆知了?她还是得先了解情况,直到能找到一位可靠的大夫,才敢将人领到府上去。
“不过...”正当她打算离开之时,叶大夫忽又开口说道:“听你说来,总觉得这人是有心病,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可也不是不能控制,焦躁可以通过药物让人平静,心胸不畅也许是气血瘀滞,可以服些疏散的药方,最终要的,还是要能保证睡眠好,精神才能好——”
“大夫说的没错,”温墨怜抢过话头说道:“我娘睡眠一向不好,常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总算有大夫愿意尝试解决之道,不管灵不灵,也算是见了点希望,她心中不免欣喜。
叶大夫又皱起眉头,瞟了她一眼语气略重地说道:“总之,不管是什么问题,总要让我号过脉才能下药,你还是自己想想办法,让她本人来一趟吧。”
“你能不能上门诊治?”温墨怜问道。
叶大夫两眼一瞪,大声喝道:“没看见我这儿这么多病人吗?想看病让她自己来!”
“你怎么说话呢!”香秀不满地抱怨起来,温墨怜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就在她正想着办法的时候,张生跑来跪到了地上,然后便上演了之前那一幕。
见到张生那一刻,温墨怜心中一惊,这个书生她认得。
上一世,这张生娘也是得了重病,眼看就要咽气了,竟被温墨柔设法救活,延了她一年的命。一年后,张生娘去世,张生便进荆王府做了幕僚,为梁戊峰温墨柔夫妇鞠躬尽瘁。
原本王府内的事温墨怜是不太知晓的,只是这个张生太过出挑,好几件事儿都办得十分漂亮,太子看中了他,屡次想要将他拉拢过来而不得,最后经多方打听,才了解了事情的缘由。于是太子故意将此事说给温墨怜听,言语之中皆是不满。毕竟别人的妻能成为事业上的助力,而他的妻子却只知道争风吃醋,两相对比,让他后悔又恼火。
当时温墨怜听了此事,立刻也去接触了张生,可都无功而返。那时的她只恨自己无能,如今想来却觉得好笑,男子无能却怪自己的妻子,这算什么真丈夫,可何况是堂堂太子。
思绪回到眼前,上一世是柔姐救了张生娘,难道此刻她就在附近?温墨怜左右张望着,却未见她的身影。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车夫自己回来了,说是到了张生家里,大小姐竟然在那,她施过针后,张生娘已经转醒,病情貌似稳定下来了,张生伺候在病榻前过不来,便托他给带个话再次感谢小姐和叶大夫。
温墨怜很是惊讶,柔姐怎会出现在张生家?不过不管怎样,听到病人好转,她还是松了口气。
叶大夫听了啧啧称奇,张生娘明明已病入膏肓,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只用针灸,就可以稳住病人的病情。
看叶大夫的神情,温墨怜忽灵机一动,说道:“您有所不知,那女子正是是小女同父异母的姐姐,她外祖一家乃医学世家,留下的诸多医书也都是家门绝学。叶大夫若有兴趣,小女愿为您引荐,可去我府上交流医术,相信家姐也很乐意与您共同研究的。”
叶大夫深觉不妥,即便是她医术不凡,但毕竟还是闺阁之中的小姐,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与人家小姑娘交流医术,说出去没得让人笑话,便问道:“她外祖家还有什么人吗?”
温墨怜答道:“没有了,她外祖家是临安人士,早年间她外祖父母就已过世,他们唯一的女儿嫁来京城后,没几年也离世了。如今只剩家姐一人继承衣钵。”
“临安人?你可知道他姓甚名谁?”叶大夫两眼发光。
温墨怜心中打鼓,小心答道:“只知道姓陆,当地人都尊称一声陆神医。怎么...叶大夫您也认得?”
“临安人,陆神医…”叶大夫揪着自己的山羊胡重复着,突然激动地说道:“我的师父,老家就在临安,也是当地赫赫有名的陆神医!你可知道他女儿叫什么?”
“陆霜霜...”
“那便是了,原来是我师父的后人。二十多年没音信了,难道他老人家已经走了?师父...”叶大夫又是激动,又是难过。
温墨怜怎么也没想到,找来找去,竟找到了陆家的旧相识。娘的心病跟陆家脱不开关系,她还能放心地让叶大夫为娘治病吗?
一时下不了决定,温墨怜觉得还是先走为上:“想不到竟还有这层渊源,如此看来,刚刚我的提议确实不妥,怎能让您亲自去府上,该由家姐来医馆拜会您才是,论辈分您可是她的师叔呢。叶大夫您放心,回去我便跟她说,让她尽快前来与您相认,告辞了。”
“哎?”叶大夫还想问个清楚,可温墨怜和香秀一走开,后面的病人便围了上来,他只好先坐下继续看病,总之知道师父的后人在京中便够了,日后自有机会相见。
出了医馆,温墨怜深深感叹,这世上怎么有那么多人都跟温墨柔有关联,走到哪里都躲不开她,处处都有人助她护她。难道老天真的对她更加偏爱?
“要不要把叶大夫的事告诉柔姐?万一娘的事情暴露了怎么办?”温墨怜怀着私心,有些犹豫,可紧接着她便豁然了:“我可真傻,陆神医的事已说,叶大夫要是有心,怎么可能找不到将军府。算了,听天由命吧。”
“小姐,回府吗?”车夫问。
“去张生家看看吧。”既然躲不开,不如去探个究竟,她想知道温墨柔为什么会出现在张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