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白烟溢出,熏着眼眶,催人回神,张良抽出火钳。阖上炉罩,换下燃黑的木炭。
看着跳动的炉火,他明白若是进了这华丽的炉子,必是要烧成灰烬才是解脱的时机。一把干柴,遇上火,才叫人见起明光,而在辉煌过后,迎来的是生命的尽头。
若是从前,他会犹豫是选择荣耀的死去,还是平庸的活着。而现在的他,不再需要逼不得已的抉择,因为一切的辉煌荣耀似乎不再那般执着。
“政王,张家是一把刀。”
张良坦言,君王要直臣,张家这等百年家族,王要用之却也不能全信。张良也不信嬴政没有猜忌,有此磨灭不聊猜疑,若入仕,张家百年经营迟早毁于一旦。
眸中闪着精光,张良看向嬴政,磨搓着指腹茧子,启唇道“刀可杀敌,也可祭主。”直白得肆无忌惮。
嬴政却笑出声,周身威压骤然释放。
“张相爷,刀终究是刀,沾了再多血,再如何邪性,终是为人所御之物。”
“政王不会忌惮?”
“当然忌惮,可寡人要取宝刀,就不会畏畏缩缩的害怕被刀割伤。寡人不是韩氏,你张家寡人可控得。”
“政王韬略,自然可驾驭,辈一定也当如此?韩氏当年也曾英明,百年过后,则何如?”
“我嬴氏传袭数百年将相王术,后辈学习,下神兵我赢氏皆能使得。”
他赢氏慈自信,是因其真实的强大。数百年来,无人可出其右,集聚下英才,这便是底气。
“韩国早灭十年,下再乱一次,抑或嬴氏之中有适当的子弟掌权。若非此间原由,张家便不能入仕。”
他这法相当放肆,直白得露骨。嬴政已是隐隐现出杀意,突然外头有人求见,暂时化去杀机。
嬴政招手,示意宦官上前。那宦人跪着呈上竹卷,嬴政接过,随手展开,一扫而过其中内容,挥手叫人退下。
宦者临走时,不经意间盯了一眼张良,很是意味深长。张良见过他,能记得此人唤作赵高,在嬴政身边伺候。
张良不住蹙眉,搞不清那太监是何意。
“我曾言你不同,可知是为何?”
嬴政收起竹卷,却递向了张良,神态同样的意味深长。
张良愣住片刻,俯首接过。
竹卷哗啦铺开,上头的一切映入眼郑有他曾熟悉的名字,不少旧韩世家贵族子弟皆在其中,名字写入嬴政案上书卷,终是逃不过生死,只不知这是生册还是死册。
“是要将他们充入军队,编入伐燕大军。”
秦上下皆似军工厂,所灭诸侯的势力收入囊中,无论是软禁还是坑杀,那都是俘虏。留之,定不会白养着。这些人他们还活着,嬴政迟迟未动他们,也未有安排,晾了许久此时便是要用他们。
“政王。是要他们活着回来还是死在战场?”
“看命。”
张良捏住竹卷的手指稍有松动,眉宇散开。迎上嬴政的视线,神色淡然。
“活着回来的,当何如?”
“有功者,按秦法晋升。有才者,亦可入朝堂。”
此一言,尽显其胸襟韬略。
为君者,要为家国下。为人者,终是免不了世俗狭隘。秦王是君,然终是人。此事,若思其为君,可敬若思其为人,可见其功利城府。
蠢,张良不再问出。活着回来,放入水池,再与他人缠斗,又是生死不知,嬴政自然无须将他们毁在战场上。
他们是秦国的俘虏,也是嬴氏的俘虏,要脱贱籍,只有入嬴政麾下,成为棋子制衡朝堂。
这些曾经的权贵,一要拼命的活着,二要拼命向上攀爬,停下就是寻死。
张家不在名册之中,可见其不同。
自张相去世,张家子弟不再入仕。张家权势,早已不靠韩氏王族。因此,韩国灭,韩氏亡,张家亦可在。自是与名册中,曾靠韩氏罩养的世家不同,而张家留存于世,可无须从君。哪怕,他曾算计着将韩国改换日,也非是痴心妄想,不知所谓。他原要创新世,再现张氏荣耀,那是父亲遗愿。
然而,父亲也用了一生,将张家的根从盘根错节的朝堂中分离,是为张家留退路,留给他今日可选的机会。
“于家族荣耀,良已不存执念。”
他来咸阳,也不是为求权势,而是只为张氏安然存于世间。
嬴政也是了然,所以才会这般费力,也待他与名册中那些不同。
“张良,三次,你拒接寡人。所幸,世间无人在强于秦,寡人在世,你便寻不得明君。寡人放你。”
“但我嬴氏后辈,定可教你归顺,你要省得。”
君王地盘,为人所拒,驳了面子,也要在气势上找回场子。
刻漏浮箭指向子时,外头钟鸣鼓起,满城回荡着庄重雄浑。
“张氏不同于常,依寡人所见,张良你绝对是其中异样的精髓。”
时辰至矣,侍医也进殿换药,嬴政未叫张良退去,当他面换药,也当着众人,点明其脾性怪异。
然而却听不出嬴政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