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过后，申廷从乌衣巷走出来。脸色极是不好，应是被气得不轻。

郑合欢就站在窗边，盯着申廷上了停在巷口的马车。申廷原是武将出生，多年不见腿脚已不如当年灵便，郑合欢看着他爬个马车脚踝还能虚软崴了的，当真是老了。

人已经进了马车，郑合欢再不能看出他什么。然而，申廷身边跟着的姑娘倒是有点意思。她手里提的，郑合欢认得出就是鱼肠剑，却没想到当日交手竟是女子。

郑合欢有意探究，那人也发现了她，视线相接，原来真是的清秀的女子。瞧着极是飒爽干练，比之郑合欢，江湖野性要更浓烈。因为她眼中的鄙视嘲讽毫无掩饰，郑合欢无法装作看不懂。

马车走了，女子也跟着离开。

想来与申家关系匪浅，估计以后不会再碰上。两人气质相似，却注定是两路人。

发现申廷的踪影纯属偶然，她是一夜未眠，坐在窗边吹了一宿的夜风，直至天边破晓透过光线，才决定发出第一道指令。

只有她自己知道，借着深夜的寂静，逼迫自己沉下来，想着能够找到第二条路，可是很可惜，她没能做到。

将王宫里的人撤出来，是她唯一能做的。

张良送来的锦囊里，塞着他最后的告诫。她硬是拖了一个多月，百般折腾，竟什么也没有改变，终于到了她不得不将人撤走的时候。

京城面上平静如死水，底下却早已风起云涌，原来当她察觉出动静的时候，京城她已经失了掌控。

京城已经失守，她应该是时候该离开了，就像她送走当初随她而来的人一样，也说不清他们是成是败，只知道他们的使命完成了。

荆楚大地，再没有任何氏族可以抵抗秦国铁骑，秦军入楚可像入无人之境，只等着大军压境楚王献上归降书。

当然，也只是如今还是这样。变数仍然存在，未来变动如何，全在于张良会做到何种地步，她向来没有与他博弈的本事，就连相差毫厘都做不到。

促使她决定撤退的，是嬴政亲笔所写的密信。

王贲猝不及防撤兵，张良的反攻开始，这是郑合欢第一个在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又在陡然间看见申廷，郑合欢意识到事情也许可以追溯得更久，在粮草被劫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反攻。他真是极有耐心，布下一个网罗四方的天大阵局，郑合欢身在一隅，根本无法看清全貌。而且她在明，张良轻易就能看透她所有布局，悄然间在她的局中放置他的暗棋，待到露出迹象，局面经被他全盘拆解，他可以随时扼制她的行动。

他出招向来牵一发动全身，一方苏醒全盘成活。这盘棋，结局如何，全在他一念之间。王贲虽是毫发无伤，但已经被阻在荆楚战场之外。大半年的苦苦等候，却有人在他之后接下这片战场。战力、战时、战利品都再与他没有关系。

这是嬴政亲自做得决定，用李信替换王贲，然而大战在即更换主将乃是兵家大忌，偏偏嬴政选择就此冒险。

“易将，离京。”密信中短短数字没可能看出嬴政做此决定，是因为那是更优化战略部署，还是因为迫不得已。

这里面张良又涉及了多少？她无从得知。

张良去过咸阳，如今这局面又得了嬴政多少默许？

他们之间达成的共识，又是什么？

只是张良在嬴政眼前显露的能量，嬴政已然心生忌惮，那是与任何共识都没有关系的情愫，就是帝王与生俱来的危机意识，任何可能危险的王权统治的力量，都会引来帝王的杀心。

那道给郑合欢的密信，倾注了嬴政藏在心底的忌惮，是荆楚这一局嬴政压在最后的一张牌，只为防一人。

那是一条新的路，以静制动，是最后可以牵制张良的法子。

在密信中最后“城父”二字，那是秦王最后一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