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一幕幕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那一场火生生的把她的生命一剖为二……

大火之后，昭陵王派人收了马场，昔日的小马场一路向北直扩到北山脚下，朝南方向的方正大门上莫家马场的牌子被取而代之，高高的牌匾上四个醒目的鎏金大字：“皇家马场”。

马场归入皇家，她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可她不服，她哪儿也不去，就要呆在这里。

……

她等，等新上任的训马司欧少阳。

……

他上任的第一天莫颜就跪在了马场门口：

“欧司长，小女莫雪颜拜见，有事相求。”

欧少阳看看她，身形瘦小，衣衫破败，看身量约莫和子澈左右的年纪，他皱了皱眉头：

“你？求我有何事？”

“小女莫雪颜，求入训马司。”

“你一个小女子，怎能入我训马司？！你可知道，训马司为皇家训马之所，只收男奴，不收女婢！”

“我知道，所以小女子才求欧大人通融，小女子愿入训马司为奴，还请大人允准！”

“可笑，自古以来男为奴女为婢，你好端端的一个女子来当男奴，这是何道理？”

“殴大人明察，这里以前是莫家马场，月前遭逢大火，我父母亡命火海，人丁四散，小女不孝，在父母生前未尽半分孝道，这马场是我父亲一手搭建，一草一木，一棚一栏都是父亲的心血，如今他们不在，我没有别的奢求，只希望还能留在这里，求欧大人通融让我进训马司。”

话音未落，莫颜的头便重重的磕在地上。

欧少阳凝眉，“马场的事我是知晓的，朝廷也并非强行将马场征来，抚恤金定是给了的，小丫头，你听我一句劝，如果你愿意，我倒是觉得不如拿了钱去别处好好生活，徒留在这伤心地又有何用？”

“大人，这里不止是伤心地，还是我长大的地方，马房门口的那颗长衫树是我小时候父亲亲手为我种下的，我身上的衣衫是母亲一针一线为我缝的，我自小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的家。大人，小女子不敢有过多奢求，只求大人允我进训马司，我会驯马，会喂草，所有的苦活累活我都愿意干，只求大人成全。”

莫颜不停的叩头，瘦小的脸上汗水泪水交织在一起。

欧少阳心里有一丝感动，他思忖片刻，道：“你看……这样可好，你一个女子进训马司有违规章，不过我家夫人倒是缺一个贴心的婢女，你可愿意？”

她含泪，缓缓摇了摇头，

“那……我收你做义女，与我家眷一同入府，伴我一双儿女成长，你可愿意？”

她咬了咬嘴唇，仍然摇头。

“让我再想想……”

“…………………”

“多谢大人抬爱！”莫颜坚定的打断了他，“小女不敢高攀，只求入训马司为奴，为大人做牛做马，万死不辞。求大人成全！”

她要的是能够自由的驰骋在草原，而不是做一个只能洗衣做饭的丫鬟。

欧少阳闻言面色一沉，

“你一个女儿家一定要进训马司做甚？！我百般为你思虑，你既这样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一气之下拂袖而去。

她却依然坚持，连连叩头。

“——小女子不敢奢求，只求入训马司为奴，求大人成全！”

欧夫人在马车里看的真切，她心软，看她瘦小孤单的模样更是心疼。

擦干湿润的眼眶，她下车将她扶起，轻柔的擦去莫颜额头的浮土：“孩子，你看着我，你当真不愿意随我们入府吗？”

她摇头。

“做我的女儿也不行？”

她还是摇头。

欧夫人轻叹一口气，带着两个孩子入了府门，子澈子怡跟在后面，频频回头无措的看着她。

她失败了，没有被允许留在训马司。

那以后，每天早上她都在欧府门口跪着，跪求欧司长通融。

第一天…..

第二天…..

第三天…..

欧少阳依然对她不理不睬，每天都无视她的存在径直去驯马场。

欧府坐北朝南依着马场东面而建，从欧府到马场的路并不长，两旁是笔直茂密的长杉树。

时值盛夏，太阳越来越毒，她的额头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欧子澈偷偷从里面溜出来，蹲在莫颜身边，将手里的水壶递给她，

“今天热，你喝口水吧。”

又渴又累的她也不客气，拿起水壶咕嘟咕嘟一股气喝完，又拿手背胡乱擦了擦嘴将水壶递回给他，这一气呵成的动作看的欧子澈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可是满满一壶水，平时他可是喝一天也喝不完的，而且家里的女眷们喝水都极温柔，擦嘴巴也是拿帕子小心翼翼，有一次子怡拿手背擦嘴可是被母亲训了半天呢。

她已经跪了一上午，脸上满是灰尘，胡乱擦之后嘴巴四周黑乎乎的，像是长了一圈小胡子，子澈看着好玩，蹲在她旁边嘿嘿的笑。

莫颜看他，长的虎头虎脑，眉清目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她笑的很是呆萌。

她有点不解，“你笑什么？”

他马上羞红了脸：“没，没笑什么，我明天还给你送水喝。”

说完，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回去。

第二天，他又来了，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两个白白的小胖手捏着裙边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尖跟在他屁股后面。

她喝完水，擦了擦嘴巴才注意到后面那个偷偷的捂着嘴笑的小胖姑娘。

她撇欧子澈一眼，欧子澈的小脸儿立马红到了脖子根儿，他讨厌妹妹这个小跟屁虫，可不带她来又怕她哭闹到父母那儿去，他局促的拽了拽衣角，小声说：

“我妹妹子怡，她缠着我非要跟来。”

欧子怡探出头看着她甜甜的笑着，胖乎乎的小脸儿粉嫩粉嫩的，似能掐出水来，

她左右观瞧，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鸡蛋，递到她手里：

“姐姐，给你鸡蛋。”

“子怡妹妹，谢谢啦!”

莫颜接过来，一转脸顺手就砸在了欧子澈的小脑袋上：

啪！——

“哎呦，好疼！”

欧子澈被这突如其来的蛋袭吓了一跳，捂着脑袋狠命的揉，子怡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的前仰后合，合不拢嘴。

他又羞又疼急慌慌的拉了子怡转身就回，小姑娘俏皮的扭头冲莫颜挥手，胖乎乎的脸，胖乎乎的手，胖乎乎的身子两步并做一步的跟在子澈身后，真是可爱极了。

莫颜握着手里的鸡蛋，温热的气息在指尖蔓延，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

欧府里，子怡一脸天真纯粹的笑容，像个欢快的小燕子一般蹦蹦跳跳的跟在哥哥身后：“哥哥，哥哥，明天我还要跟你一起去看姐姐。”

欧子澈忽然猛的转身，一双大眼一眨不眨的瞪着她：“你！明天不许再带鸡蛋！”

说完像个大人一般背过手去气呼呼的走了，剩子怡在后面捂嘴偷笑：“好嘛，不带就不带嘛！”

接下来的几天，兄妹俩都按时来给她送水，有时候子怡会带糕点来，看她狼吞虎咽的喝水，看她擦嘴，看她瞪眼，三个孩子在一起美成了一副画…..

欧少阳却有些发愁，本以为小孩子脾气犟，跪几天不搭理她磨磨性子就过去了，没想到她这一跪竟跪了快三月有余，每日早上去马场她都跪在府门前。这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属不易，子澈子怡两个孩子和她走的近，也越发的喜欢她，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晌午时分，欧子澈照例在马场练习骑马，作为训马司长的儿子，马术必须是要好的。

今天他已经练了好久，一个人骑驾轻就熟，今日却有些不同，他拗不过子怡，偷偷的把她带到了马场。

他先是规规矩矩的骑了两圈，远远的看欧少阳走了，便偷偷摸摸的来到马房，低声呼喊：

“子怡……子怡………”

“嘘……来啦……来啦……”

子怡一大早就被藏在马房里，一动也不敢动，等哥哥这一声唤可是等好久了。她迫不及待的冲出马房，来到哥哥面前，激动的蹦啊蹦：“快点快点，我也要上马！”

子澈赶紧拿手指放在嘴边：“嘘！小点儿声。我的好妹妹，你得先答应我，骑一圈就下来啊。”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子怡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子澈扶着他的胖妹妹上马，小脸憋的通红，

“子怡，你早上吃了多少饭啊？！怎么那么沉啊！”

子怡开心的哈哈笑，乖乖往前坐，给哥哥留个位子出来。

“我们可说好了啊，就跑一圈！”

“嗯嗯，快走吧…”

……

围墙外，莫颜倚着墙边，揉着她长跪淤肿的膝盖。

忽然听见马场里面一片混乱，马蹄声、哭喊声乱成一片，她急忙快步跑到围墙墙角那儿，从下面的小洞里钻了进去，这个小洞是她曾经的秘密通道。

进了马场定睛一看，

坏了，是马儿惊了！

那匹马发疯般地狂奔，两个人匍匐在马背上，左右摇晃着，子澈手忙脚乱地捞着松脱的缰绳，眼看就要跌下马来。

“拉住缰绳！”莫颜飞快的冲出来，急得大吼，“把马稳住，快拉缰绳……”

子澈也知道该快拉缰绳，奈何她捞来捞去，就是捞不着那绳子。他护着子怡，身子在马背上激烈地颠簸，直颠得他头晕眼花，早已辨不清东南西北。

“——低头，抱住马脖子！”

眼看两个人坚持不住快要摔下马来，莫颜紧紧跟上。

两个孩子慌乱的俯身，紧紧抓住马脖子，小身子在马背上来回的摇摆。

莫颜一边狂奔一边吹起响亮的指哨，手里不断挥舞着刚才匆忙抓的一把青草。

马儿的速度慢慢的降下来，莫颜赶紧跟上抓住了缰绳。子澈子怡两个人吓的浑身都软了，没等马儿停下来，眼前一黑小身子眼看就要往下载——

莫颜喘息着，着急的喊，“哎！小心！”

她已经没力气了，仍然试图想伸手去接，说时迟，那时快，这是身旁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双大手稳稳的将两个人接在怀中。

子怡被吓得不轻，紧闭着眼睛在父亲怀里瑟瑟发抖，欧少阳唤人来把两个人送回府里，回头再看莫颜，她手里仍然紧紧抓着缰绳，正俯身满头大汗的急急喘气。

方才，他急急跑来看的分明，几个马童跟在后面手足无措，是她拼了命的跑上去降服了受惊的马儿，救了他一双儿女。

望着她一脸坚毅的模样，他心里忽然觉得舒畅极了，叹了一口气，他问道：

“小丫头，今日你救了子澈子怡，我欧某感激不尽，你可有什么愿望？”

莫颜眼底闪过一丝光，立马跪了下来，

“回大人，小女别无所求，只求大人准许小女进训马司。”

果然！这倔强的孩子！他笑了笑，接着问：

“你既然坚持要进训马司，我便考考你，关于训马，你都有什么主意？”

“回大人，这马分很多种，训马之前要确认马的品种，知晓马的品性，若是普通的马儿………”

……

…………

那日之后，她改名莫颜，留在马场做了一名小马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