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通刚被驱逐出寺门,便有人急急赶来,来者是宏广禅师,只见他神色惊慌,手提袈裟摆角奔走而来,顾不得一代高僧的威仪。到方丈禅房之时,已是气喘连连。
陈威暗自思忖,这位师叔祖虽说佛法高深,然则内力欠佳,定是平时疏于练功。
方丈问道:“师弟,你怎么来了?老衲正欲寻你。”
宏广上气不接下气道:“经书的下落贫僧已经知晓,特此赶来相告于师兄。”
方丈让陈威为宏广倒上一杯茶水,正欲说出刚才的事,陈威使了个脸色,意为且听他怎么说。
方丈便明知故问道:“既是如此,还请师弟速速告知!”
宏广道:“贫僧经过一番探查,发现圆通嫌疑最大,此子凡心未改,居心叵测,长期蒙蔽你我,私下结交朝廷官员,为非作歹,可谓劣迹斑斑,若非圆空及时相告,你我师兄弟还被蒙在鼓里,此子将贫僧藏经室的银钥盗取,圆空正是在圆通的衣匣内寻得此钥,只是不知此子将经书藏于何处。还请方丈唤圆通前来,务必打探出经书的所在。”
陈威对宏广的这番陈词嗤之以鼻,心道:“你这分明就是前来洗脱嫌疑,同时对圆通落井下石。”
方丈道:“师弟不必惊慌,经书下落已明,如今就在老衲的禅房之中,已被妥善安置。你说得没错,圆通是盗取经书最大的嫌疑,他已当着老衲的面亲承盗经一事,盗取御赐真经,此乃欺君大罪,然老衲念及师徒一场,他也为本寺做过不少实事,故而不愿张扬,亦不愿深究,只将他逐出了佛门,此事明日再告与诸弟子!师弟,你看老衲的处置可有不当之处?”
宏广言道:“师兄慈悲为怀,此乃圆通之造化,贫僧一切谨遵方丈师兄法旨。”
方丈道:“今日为了经书一事,你也劳苦功高。你来得正好,明日一早,你我同赴藏经楼,让经书归位,让全寺弟子同聚藏经楼前,一者表明此经对于本寺的重要,二者安抚众弟子之心,届时,老衲将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自始至终,宏广都没有看陈威一眼,也不知是不屑于看,还是心下发虚。若在从前,两位师尊商量的要事的时候,若有其他弟子在场,必会被宏广叱骂驱逐。
宏广走后,陈威向方丈言道:“您应当看出,师叔祖是急于撇清关系才准备了那样一套说词,经书被盗一事,他肯定无法摆脱嫌疑。”
方丈叹道:“老衲何尝不知这位师弟曾三番五次欲陷吾于不利,当初师父将方丈衣钵传给了老衲,宏广便心生不满。这岂是一名得道高僧的胸襟。老衲本欲让渡方丈之位,然师父圆寂前曾有交代,且不可因淡薄名利而让位于宏广。师父早已看出宏广六根未净,当不得大任。好在近几年来,他开始潜心佛法,道行日渐高深,令老衲十分欣慰。熟料此番他故伎重演,指派圆通盗取经书,令老衲痛心不已!”
陈威道:“您也看出宏广乃幕后主使了,可是,难道就这样放过他?”
方丈无奈道:“善哉善哉,得饶人处且饶人,经书已然寻得,尚不至酿成大祸,不必过多深究。有一件事你切不可宣扬,我寺将迎接一位重要的人物,绝不能在此时生出太多事端。加之这几年我寺日渐式微,香火大不如从前兴旺,倘若此时与他翻脸,本寺亦将随之分裂,走向衰亡。”
陈威道:“师尊是以大局为重,不计个人荣辱,实在令弟子心生佩服。只是太便宜了宏广和圆通。”
方丈道:“你退下吧,老衲也乏了。”
陈威正欲退出,忽然想到一事,转身回来,低声说道:“师尊,弟子心中还是担忧。”
方丈问道:“所忧何事?”
陈威道:“弟子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经书被盗一事只不过是一个引子,恐怕在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阴谋!”
方丈不耐道:“小小的潭柘寺,还能有比御赐经书被盗更大的阴谋?”
陈威回道:“正是,虽然弟子尚不能找到证据,然种种迹象表明,宏广和圆通包藏着更大的祸心,您想,倘若弟子被害了,则《法华经》岂有寻回之理?盗取经书也许只是虚招,目的是转移注意力,当官府调查经书并拿办您的时候,他们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执行真正的计划。”
方丈道:“老衲说过,宏广觊觎方丈之位已久,老衲遭罪,则他自然顺利成章既任,这是最简单的逻辑?行了,此事休要再提,你也不要多想了。”
陈威忽然冷笑道:“敢问师尊贵庚?”
“你问这个作甚?”
“您只需告知弟子即可,如若不便,弟子也不强求。”
方丈道:“老衲已八十有五。”
陈威道:“那就是了,恕弟子冒昧。您果真觉得方丈之位对宏广有如此之大的魔力?依弟子观察,他的年岁比您小不少,倘若他真想当方丈,只需耐心等待即可。他也当知道,倘若圣上因经书一事震怒,认为是全寺僧众合谋欺君,则他也难逃其咎,何必行此险招。”
方丈信念稍动,言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然老衲实在想不出其中还有什么阴谋。你能否道明?”
陈威道:“现在还说不清楚,证据不足,他们的目的也未明。不过您身为方丈,在寺中有至高的地位,当此非常之时,您需要召集信任僧人,加强对每一个人的监察,同时探寻种种可能出现的危险信号,您对宏广亦可多加留心。至于弟子,如果师尊信任的话,可容弟子到寺外调查一番。毕竟促成事物发展的因素,既有内因,也有外因。”
陈威本来说得有理有据,突然冒出一句辩证法的理论来,听得方丈一脸懵圈。
陈威继续说道:“只是这中间有个难处,不知师尊可否帮忙?”
方丈道:“什么难处,你尽管说来!”
陈威道:“师尊不是罚弟子面壁思过两日嘛,希望师尊收回成命!”
方丈心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为了逃避责罚么!”便说道:“你倒是很会钻空挡,行,就依你,你的过错权且寄下,待过完初一,再行处罚。”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还未明,雾气弥漫于山间。方丈便召集全寺僧人集合,宣布经书已经寻回,他朗声说道:“经书被盗一事,乃圆通所为,经过老衲与宏广师弟的商议,决定将此等叛逆逐出佛门,此人现已离寺。在此案中,圆音充当了同伙,虽被圆通蒙蔽,并不知情,然佛法难容,鉴于此,同时罚圆音面壁思过一年,一年后若无悔改,则一并逐出师门。我寺向来有过必罚,有功必赏,在寻回经书的过程中,慧真立下头功,老衲决定,收陈威为入室弟子,改法名为圆真。此事就此落定,众弟子再不可私下谈论计较,否则老衲定不宽赦。”
此时陈威已悄然离开潭柘寺,若知道方丈对自己的这般奖赏,不知会作何感想。
方丈同时说道:“鉴于《妙法莲华经》在我寺被盗的教训,若继续留存于我寺,恐会继续引来祸端。故此,老衲决定向圣上表奏,将此经转赠予凤翔法门寺。佛经转赠之前,任何人不得踏足藏经室,包括老衲在内。”
说完话,方丈在宏广禅师的伴同下登上藏经楼,恭恭敬敬地将经书放置于顶楼的藏经室中,随后紧锁房门,两把银钥均由方丈保管,楼下不分昼夜派出两名弟子把守。
这一切布置下去之后,钟声响起,大雾渐渐散去,山间空明,鸟鸣与钟声交叠一起,再一通鼓声之后,寺门大开,远近的香客开始络绎不绝地入寺拜佛。
此时寺院的头等大事乃是迎接圣上的驾临,方丈与宏广禅师全力张罗此事,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