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推杯换盏之后,陈威与沈文茵也渐渐熟识起来,沈文茵与陈威所认知的那些古代女子截然不同,她生性活泼洒脱,与哥哥一样,她乐于走南闯北,结交各路英雄好汉。离家之时,常做男儿打扮,男儿身装扮久了,她有时会不满于自己的女儿身,渴望像男儿一样干出一番事业来,至少可以我行我素。这样的女子在这个时代是极少见的。
听闻陈威患了遗忘的脑疾,文茵道:“莫不是陈大哥入了佛门之后,被佛法洗去了记忆之故?”
陈威笑道:“沈姑娘说笑了,在下虽然愚钝,却也不致被摆弄到此番地步。”
“你居然叫我沈姑娘!”文茵故作生气道,“你我何时变得这么疏远了?”
陈威一时语塞,一旁的沈约提醒道:“你过去常唤她一声‘文茵妹妹’。”
陈威忙道:“文茵妹妹,在下错了!”
文茵嫣然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一句道歉可不够,还是得罚,不过怎么罚本姑娘还没想好,待想好了再罚。”
陈威道:“不能自罚吗?可否也让在下学文茵妹妹一样自罚三杯?”
文茵噘嘴道:“不成,那也太便宜你了,你向来鬼灵鬼灵的,好不容抓到你的把柄,岂能轻易放过?”
陈威暗道:“若说鬼灵精怪,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你!”
文茵见沈约沉吟不语,忙关切地问道:“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约道:“为兄正为陈威的脑疾一事烦恼,虽说他现在身上无甚大碍,然脑疾不除,始终是个隐患。为兄在想,京城之中有哪位名医可医得此疾,然思来想去,无一人可遂心,故而烦恼。”
这一番话令陈威大为感动,这份关心可是发自肺腑啊!
文茵道:“哥哥不必烦恼,妹子最近识得一人,此人精通医理,或许能治得了陈大哥的脑疾。”
沈约道:“如此甚好,只是不知其医术如何,可别又是自抬身价的江湖郎中。”
文茵道:“此人医术究竟如何,请过来一看便知,妹妹这便差人去请。”
陈威很想言明自己没有脑疾,然而此事出于自己之口,那惊天的秘密又不能言说,便只能任由沈家兄妹操心。
饭后,陈威随沈家兄妹赏玩于沈家大院,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更有假山园林点缀其间,令人赏心悦目。然最令沈约得意的,还数书房内的众多名家书画真迹,以及东汉以来的满架典藏善本。沈约娓娓道来,在他的眼中,这书房里的真迹古籍,其价值远高于沈家的万贯家财。
在陈威的旁敲侧击中,他也了解道沈约的父母皆已亡故,如今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虽说家财丰厚,然而双亲不在,沈约又不如父亲那般精于商道,家中产业,大多由黎叔帮衬。虽然沈家表面上看还是一方巨富,然而比起从前,却也免不了走了下坡路。
在三人品茗论道的时候,家丁已将文茵所说的神医请来。
陈威本以为文茵所请的是必是那种瘦骨嶙峋、弯腰驼背、步履蹒跚,提个药箱的老郎中。然而他回首一看,却见那人年轻俊美,一袭冰蓝色的丝绸长衫,腰间一条丝绦,脸庞如大理石雕刻而成,五官分明,行止间透出超凡的气质。陈威暗自赞叹,心想自己的相貌已然十分出众,可比起此人来,却似乎少了一些神韵。
文茵欢呼雀跃地迎了上去,这不禁令陈威暗暗吃醋,心想他日若是自己有意追求文茵,此人必是一大劲敌。这样一想,心中先对此人有了三分戒意与敌视。
沈约亦站起身来拱手道:“早听舍妹言及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今日光临舍下,在下不甚荣幸。”说着慌忙看座倒茶。
只有陈威视而不见,只是旁若无人地品茶发呆。
文茵一见陈威的样子就怒了,责备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不辞劳苦上门为你看病,你却懒得看人一眼,是何缘故?”
陈威嗔目道:“我有脑疾!”说着故意以手扶额,作出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沈约见状,急忙关切道:“陈威,你还好吧?先生,能否现在就诊疗?”
那位男子道:“自然可以,不过在下医术平平,极少为人看病,若医治不得,还请见谅!”
沈约忙说道:“哪里哪里,先生过谦了,舍妹虽然见识短浅,然她看中的人,是断然错不了的。”
陈威听到“她看中的人”几个字,心头又是一阵酸痛。心想:“莫非我真的有病?只是这病不在脑,而在心!”
先生道:“想必这位便是沈姑娘所说的那位陈兄弟了,只是偶面多有细风泥尘,最好移至内室诊疗。”
在沈约的示意下,陈威被两名家丁搀扶到里屋。文茵不便入内,便携一柄长剑到后院练剑去了。
那先生从长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包裹,在案上铺排开来,医疗器具一应俱全,有一只素面银盒,其中装有朱砂之物,三枚金针,分别为锋针、毫针、鍉针。
陈威按先生的吩咐躺于榻上,随后伸出左手,方便先生把脉。
先生将食指和中指搭在陈威的腕上,凝神屏息,眉间皱出浅浅的川字纹。
不多时,先生转向沈约道:“这位陈兄弟的脉象并无病象,只是在其体内有一股似隐似现的气息,与其肌体不相容,此乃陈兄弟身体之一隐患也。”
陈威一听就生气了:“什么气息?什么不相容?你怎么不说是真气散乱呢?简直胡说八道!沈兄,快将此庸医赶走!”
沈约不悦道:“陈威,不得无礼,听先生的话,你难道比先生还懂?”
陈威无奈道:“你怎么向着外人哪?”
沈约道:“这会儿先生说了算,切不可讳疾忌医。”
沈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兄长风范,教陈威不得不尊。
沈约转向先生道:“敢问先生,您所言的那道气息是否与我这兄弟的脑疾有关?”
先生摇头道:“毫无关联,诊治脑疾,还得从头上入手,且容在下以针灸试之。”
陈威听说要用针灸扎头,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想起身逃跑,被沈约的一双大手按在榻上动弹不得。先生取过毫针,慢慢扎入陈威的百会穴,这一下,陈威再不敢动弹,他知道,若是乱动,则大脑非被这可恨的金针搅成一团浆糊不可。
陈威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感觉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他最初对先生只是有一丝由文茵而起的醋意,至此则发展为恼恨,性命掌于他人之手,却不容反抗,岂不如傀儡一般?然看到沈约无比关切的眼神,他的心又软了,只能哀怨道:“关心则乱哪!”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先生终于拔去金针,只是这半柱香的时间,对于陈威而言却如同度日如年,如坐针毡。
末了,先生开出一副药,嘱咐沈约每日熬制一次。对沈约说道:“失忆之疾,乃脑疾中寻常病症也,此疾有轻有重,重者瞬息忘事,连自己也可忘记。轻者多为头颅局部创伤,只记得伤愈后的事,伤前之事则悉数忘记或是大部分忘记,陈兄弟之脑疾,当是溺水后头颅进水之故,然并无大碍。虽是如此,却不可大意,只需按在下所开的方子长期服药,另外在下也会定期前来诊疗。已针灸和草药相辅,则效果更佳。”
陈威心下绝望,若是久在京城,则短时内休想摆脱此人。
沈约道:“既是如此,在下定当遵从先生嘱咐,督我兄弟按时用药。”
先生道:“若陈兄弟只是患有失忆脑疾,自然不会引起在下的兴趣,随便一个郎中都可开出与在下一样的药方。真正吸引在下的,便是陈兄弟体内的那股气息,医书上没有记载,也未曾听哪位郎中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在下一定要探查出这股气息的根由之所在,如果方便的话,他日可携陈兄弟至舍下,在下将请家师为陈兄弟诊断。”
陈威闻言怒道:“你又来了,哪来什么真气?若是真气,岂是你等医者所能左右的……”
“你给我闭嘴!”沈约慌忙喝止道,“陈威,你若再对先生无礼,可别怪为兄不客气了,古语云‘医者父母心也’先生这般尽心为你看病,你不但不言谢,还三番五次出言不逊,真教为兄失望。文茵要知道你这样,以后也不会再理你了!”
一听这话,陈威吓得赶紧闭嘴,沈约自然不会对自己不客气,但是如果文茵从此不再理会自己,那可就乖乖不得了。
先生在一旁劝慰道:“陈兄弟的心思在下可以理解,失忆患者往往性情急躁,多以为自己与旁人无异,实则是不愿正视疾病,相信不久之后,这种情况便会好转。”
陈威看着一旁的沈约,不敢再口无遮拦,心底却不以为然,心想过不了两天自己便要入陕了,哪有功夫伺候你!
沈约道:“先生所言极是,我这兄弟本是落水后失忆,过去他是一个谦和有礼,生性乖僻的儒生,然而伤后再见,则完全换了个人,直教在下琢磨不透,今日先生之金石良言,解沈某人心中一大困惑矣。”
先生道:“沈兄弟放心,在下一定倾力治好罗兄弟之顽疾”
沈约拱手道:“如此,则有劳先生了!只是不知先生贵姓,可否相告?”
先生回道:“在下于景瞻,若沈兄弟有空,明日便可带罗兄弟到舍下,家师明日在家。至于住址,则令妹知晓。”
文茵送于先生出了门,两人有说有笑,让陈威不忍直视。
沈约一揖到底,遥送先生。
先生走后,陈威对沈约说道:“在下此次入京,乃是奉命面圣的,切不可因小失大。”
沈约道:“无妨,今明两日,圣上无暇召见你,明日便随为兄去拜谒于先生。不必多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对于你讳疾忌医这事,为兄是绝对不会允准的。”
陈威万分无奈,心想:“你和那个于先生肯定是一伙的,你们定是合谋算计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