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穆瑛催促着：“快点洗好了出来吧，水里凉。”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答应她到水潭里来洗的。

苏雪笙倒觉得没什么，说：“没事，这点凉倒还没什么。”

林穆瑛拗不过她，也就作罢。突然她想起姑姑姑父，到底小师妹是姑姑姑父的亲生女儿，这样说来，其实苏雪笙和林穆瑛倒还是堂姐妹关系呢。于是试探地说道：“小师妹，姑姑他们……”

当年洛凌汐被东莱迫害致死，她阴差阳错进了她的身体，苏雪笙到底不是真的洛凌汐，她没资格替苏雪笙原谅他们，却也没资格怪罪他们……

苏雪笙叹了口气说：“四姐，其实，我不是真的洛凌汐。”

林穆瑛震惊得瞪大了双眼，问道：“小师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雪笙幽幽开口：“我是来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的我死了，醒来时，我便进了洛凌汐的身体，当是借尸还魂，真的洛凌汐已经死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中国隐秘部门的成员，一次任务中丢了性命。

苏雪笙没等林穆瑛说话，接着又说：“其实，我也知道，当年的事他们是不得已，根本没得选择，但是我不是洛凌汐，我没资格说原谅或是不原谅，更何况，我命带煞气，怕会连累亲人，还是不要和他们相认吧。”

林穆瑛消化着苏雪笙的话，其实她并不在乎苏雪笙从哪里来，她们的情谊并不是因为她们是堂姐妹。

林穆瑛深知姑姑一家对洛凌汐的思恋，说：“可是姑姑他们不会介意你会连累他们。”我也不会介意，林穆瑛没有说出口。

苏雪笙说：“那是他们以为我是他们的女儿，如果不是，又怎么会不顾及亲子呢，所以还要劳烦四姐替我转告。”

林穆瑛问：“那如果他们坚持呢？”

苏雪笙不答，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穆瑛见苏雪笙不答话，也没有追问，即便她不是原来的洛凌汐，但她终究是洛凌汐，这种事情，也没有谁不为难的吧。

不多时，苏雪笙便和林穆瑛一起回了营，两人同枕而眠，想想自林穆瑛出山，两人已是许久没有同枕而眠了，许是太累了，苏雪笙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那是汪洋大海，原本宁静的海里满是尸体，有鱼的，有人的，苏雪笙斩杀了最后一名敌军，一回头，入眼是满目疮痍，她带来的杀卫死伤过半，心脏好像被人握住，她喘不过气来，熟悉的疼痛遍及全身，到底牵动了七情六欲中的那一条呢？是恨吗，她的确恨，恨东莱进犯华夏，恨自己无能。是悲吗，她的确悲，出生入死的兄弟姐妹啊，竟死伤过半。明明这些年都靠药物靠内力靠妖丹，弱水的毒性已经被压制的很好了，明明这些年，她已经学会不再受七情六欲所扰。

茫茫一片海，被鲜血染得淡红淡红的，鱼儿吃了有毒的人肉和海水也被毒死，苏雪笙的眼睛里含满了泪水，但她不能哭，哭就是输！她的后面是数亿华夏子民，她前方是永无断绝觊觎华夏之人，她输不起！

突然，一条鲨鱼被血腥味吸引，游过来救吞下了一名杀卫的尸体，苏雪笙毫无犹疑地跳入海中追了上去，她不能让杀卫葬身鱼腹，他们是英雄，是烈士，应当厚葬！

不久，鲨鱼便毒发，尸身便急速下坠，落尽深海，苏雪笙毫无顾忌追了上去，从后腰取出匕首划破鲨鱼腹，救出杀卫的尸身，正觉得要断气之时，苏雪笙发现自己竟然能在水下呼吸，来不及多想，回身游回刚刚的战场，所有杀卫的尸身都已经救上了岸，加上她救回来的，一共二百七十三名，二百七十三名烈士！

苏雪笙含泪大喝：“不准哭，哭就是输！我们不能输，我们还要护卫华夏！”

剩余的杀卫擦干泪水，是，不能哭！

苏雪笙耳边突兀的听见有人在叫她：“小师妹！小师妹！”

苏雪笙突然坐起来，喘着粗气。

原来是噩梦，虽是梦，也是真实，是三年前真正发生在南启海边的事！

苏雪笙转头对林穆瑛一笑：“没事，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林穆瑛见她醒来，飞快的倒了杯水过来，说：“喝口水，平静一下。”然后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雪笙喝着水，思绪再次被拉回三年前，她命人去各地找棺材铺，赶制了二百七十三副棺材，又让人请农人造墓林，整整一个月，才将所有死去的杀卫全数安葬。她选的是离海边不远的深山，离城镇很远，但景色优美，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路通往外界，此处少有人烟，不会有人去打扰他们。

苏雪笙穿着是一贯血姬的装扮，头戴杜鹃啼血步摇，带着血姬的面具，面具眉心镂空处画着血红的曼珠沙华花钿，穿的罗裙上也用红色丝线绣满了曼珠沙华。唯一不同的是，她头上带着麻制的头巾，她要为死去带的杀卫披麻戴孝！

苏雪笙率领活着的杀卫，一直从山脚下一步一跪三步一拜，去往墓地，完工的农人们、送棺木的棺材店伙计，这些天大多听说了一些事，竟自发地跟在他们后面，同样一步一跪三步一拜！是啊，护卫华夏的英雄，当得起！

在所有墓碑的最前方，苏雪笙让人造了一块两人高的石碑，碑上写着“永安碑林”，意在希望他们身死可换来华夏永安！

苏雪笙率领众人行至大碑前，最后一次行了三跪九拜之礼，礼毕，她竖起食指和中指，向天起誓：“我苏雪笙于身死杀卫灵前起誓，定当护卫华夏，纵死不休！”

身后的杀卫应和着：“纵死不休！”声音在山中回荡，历久不灭！

杀卫都是些无父母无兄弟无子息的孤家寡人，苏雪笙在前来挖墓的农人中选了一些自愿的留下来为杀卫守灵，她将他们的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她却没能带他们回家，这是苏雪笙心里的疤，但她不后悔，死去的杀卫也不后悔！自此事之后，苏雪笙深知杀门人数太少，如若够多，或许死伤能少些，故苏雪笙命剩余杀卫迅速发展，仅仅三年便从两百多发展至五万！

林穆瑛见苏雪笙不说话，想是在想刚刚的噩梦，于是说：“小师妹，有的时候有些事不用自己一个人扛，我在你身边，我可以帮你。”

苏雪笙知道林穆瑛的意思，但她并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于是笑着说：“四姐，没事的，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林穆瑛轻叹，不再说话。

苏雪笙抬头，对林穆瑛扬起一个明媚的微笑，说：“四姐，我饿了。”

林穆瑛宠溺地笑了笑，说：“好，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等林穆瑛走出营帐，苏雪笙瞬间露出痛苦地神色，略有不稳地下地，走到屏风处，在悬挂的外衣里翻找着药，好不容易找到了，苏雪笙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抑制不住地颤抖，吃了药，苏雪笙赶紧把药收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躺会床里，苏雪笙慢慢呼吸着，调节着气息，这几年本来都很少发作，因为孤北漠给她找妖丹，她利用妖丹抑制弱水，只要不是太大的情绪，当不会发作，许是想起三年前的事。

林穆瑛端着早餐过来，看着苏雪笙还躺在床上，无奈笑了笑说：“快起床了，你的衣服脏了，穿我的吧。”于是放下早餐然后找了一套黑色男装。林穆瑛常年在军中，衣服大多都是男装。

苏雪笙微笑着，丝毫不露痕迹，慢悠悠地穿上男装，喝着米粥。

林穆瑛喝着自己那份米粥，问：“七皇子到底是什么病？”

苏雪笙吃了口酱菜说：“不是病，是妖蛊。”

林穆瑛又问：“妖蛊？从前只听说过蛊毒，妖蛊又是什么？”

苏雪笙又咬了口馒头说：“妖蛊就是成了精的蛊毒咯，寻常蛊毒大多是控制人心，或者让人中毒甚至死亡，大多都是受母蛊所控制，但妖蛊就不同，虽然依旧是被母蛊控制，但是妖蛊吐出的是妖毒，解蛊毒的同时还要解妖术，蛊毒害的是人命，但妖蛊要的是灵魂。”

林穆瑛担忧地问：“那七皇子……”

苏雪笙宽慰道：“有我在，就不是问题，这个妖蛊虽然难解，但是也不是不能解，只要阿漠来了，就好办了。”

“阿漠，你那个妖怪朋友？”林穆瑛瞬间觉得后背有点凉。

苏雪笙笑了笑：“是，别怕啦，他跟人没什么差别，你把他当人就好了。”

林穆瑛耸耸肩，说：“当人就好了，可是到底不是人呀。”

苏雪笙说：“其实神和妖都没有什么差别，神为了权力也会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芥，妖也有匡扶天下、兼济天下的，不能一概而论。”

林穆瑛想想也是，只是她不会道术，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是会有些发毛。

苏雪笙又说：“其实当年这个妖蛊不过是赫拓一族为了祭祀四位四方之神才大量养殖的，但四方之神中的擒束上神知道后深觉此蛊残忍无道，故而下令废除，并将这种妖蛊灭族，不成想，赫拓一族竟有此等叛逆之人！”

林穆瑛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如果这种妖蛊没有解，会怎样？”

苏雪笙耐心的说道：“中蛊之时不会有什么，只是十一年之后会被蛊虫吸干血液而死，蛊虫会从胃的位置破体而出，变成一种蛾子，死者的灵魂会被蛾子吸入体内，等他们交配的时候，灵魂会被作为养分消失掉。”

林穆瑛大惊，这不就是水青云的死法吗？

“那水妃……”林穆瑛急切的问。

苏雪笙叹了口气，说：“先不说这蛊虫只长在天山，而且经过多年进化，这个蛊虫只能寄生于人体才能存活，早在许久之前，这个蛊虫就被灭族了，即便现在还有，那也是少之又少，蛊虫怎么会刚刚好找到交配的同类呢，只是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是以灵魂肯定是非常虚弱。”

林穆瑛不免担心，这些年因为皇后姑姑的缘故，她和皇甫霖走得比较近，皇甫霖于战事颇有建树，二人如同知己一般，只是这水妃有此结局，不免让人心生悲凉，想当年水妃入宫受尽宠爱，几乎是专宠，直到生下皇甫霖，太后劝说才有其他一些皇子的出生，直到最后身死，两个儿子被养在生前好友皇后的膝下。

苏雪笙叹了口气，说：“好了，别说这个了，世事无常，都是命数。”苏雪笙知道，水青云绝对不会有事，她要做的就是找到那只蛾子，送水青云入轮回。

林穆瑛转头问苏雪笙：“你信命数？”

苏雪笙笑了笑：“不信。”

林穆瑛也笑笑：“我也不信。”

二人相视而笑，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