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的确如赵虫儿之前所说的那样，今年才不过十四岁，身量未足，有些瘦削，眼神却带着锐气。

他长得当真算不上好看，皮肤微黑，眉毛粗乱，嘴唇稍厚，右耳下还有一块明显的红色胎记。那颜色很艳，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刚流出的血，很是刺眼。

但他身上却有着少年人的勃勃生机，整个人极是鲜活，带着倔强，带着愤怒，不容人忽视。

此时他便站在饭馆门口，再不进一步。嘴唇抿的死死的，身体绷得笔直，像是在和谁无声的对峙。

好一会，他才低了头，拱手道，“雨舟见过世叔，见过婶娘。”

孙大娘子冷哼一声，“这声婶娘我可担不起。可别再喊了，免得降低了你的身份。”

安明只低头不语。

赵二郎心里虽然也气，但毕竟多年不见，此时突然见到，看他小小年纪已有了几分其父当年的风采，心里到底不免激动。

他轻咳一声，沉声道，“外面冷，先进来烤烤火吧。”

安明顿了好一会，才梗着脖子进来，脸色有些涨红，那副样子看上去别扭得很。

不等他别扭完，赵虫儿突然站了起来，微眯着眼睛看他，“你既然来了，便把事情说个清楚。我们虽然是普通人家，却也不是说打发就能打发的。”

安明猛地抬头向赵虫儿看去，眼神像月色下刀刃上的反光。

赵虫儿虽然只比他大一岁，却已经有了少女的婉约。瓷白的皮肤，细长的眉毛，像极了他曾经见过的画上的水乡女子。

有种沉静温柔的美。

他第一次迅速在与人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匆忙移开目光，侧过身去，耳朵微微泛红。

好一会，他才冷声道，“你既与我定了亲，为何还要去什么小女儿节？分明是你看不上我。”

他明明是在控诉，还未经历变声期的嗓音却没多少威力，更像是委屈。

赵虫儿微微一愣，“我只是去玩玩。”

“玩？”安明又把目光转回来，“难道不是为了遇到更好的？”

赵虫儿气了，“我就见过你一次，还是十年前。我连你现在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谈什么看不上，谈什么找更好的？”

这次轮到安明愣住了，他侧过身去，仍是倔强的耸着背脊。

这一下倒像是小儿女之间的拈酸吃醋了。

孙大娘子此时再大的气也消了，端了碗热茶出来，放在安明前面的桌子上。

声音仍是淡淡的，“喝吧。”

“谢谢婶娘。”

安明小声而别扭的说了句，眼睛看着那茶，不喝也不坐。

赵二郎见是误会，心里自然高兴，按着安明的肩膀让他坐下，问道，“你爹可还好？两年前我去青州府找你们，却说是已经搬了地方。”

安明被按着坐下，手一松又站了起来，硬邦邦的道，“婚事还是算了。”

“什么？”孙大娘子一惊，差点没把茶端起来倒他脸上。

只听安明道，“我爹这几年一直卧病在床，原来的生意大部分被人抢了去。底下的伙计欺我年幼，分作几拨，明争暗斗，已是不成样子。”

短短几句话，听得赵二郎眉头紧锁。

安明嘴边露出一丝冷笑，“我爹不想受他们摆布，便将能卖的卖了，把‘顺义’的旗号给了他们，带着我和老掌柜的搬了出来。而那群蠢货，两年前就被吞了，连顺义的杆子也给折了。”

赵二郎动作缓慢的在凳子上坐下，“你们搬往了何处？”

安明嘴唇动了动，半天道，“正和县。”

“你们搬来了正和，为何不来找我？”赵二郎吃惊。

安明却没再接话。

阿渚皱着眉头消化着他们的话，却觉得大部分都听不懂，简直是一头雾水。

一旁的赵虫儿再次开口了，“爹，你何须再问他？他定是觉得丢脸，所以不再跟我们联系。昨天报个死信来，也是想跟我们断了关系，免得以后见面被我们奚落。在他眼里，我们就是这样趋炎附势的人！”

“不是！”安明大喝一声，转过头来，眼睛红了，像是发怒的小豹子。

赵虫儿冷哼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想断，就断……”

“胡闹！”赵二郎打断她的话，对阿池道，“你们拉她进屋去。”

安明却突然上前一步，“你这是嫌弃了我！以前没见过我，现在见了，嫌我丑是吧？”

他年纪不大，气势不小，突然爆发吓了阿池一跳，下意识拉着赵虫儿往后退。

赵虫儿却丝毫不畏他，“我自来不看人的美丑，只看一个人的气魄。自卑多疑，暴躁易怒，的确让我看不上眼。”

“你！”安明直直看着她，脸上本还泛着的一点红晕退的干干净净，眼睛瞪得大大的，开始浸上血色。

赵虫儿微微挑眉，“怎么，还要哭鼻子不成？小屁孩！”

“我没有！我不是小屁孩！”

安明羞恼不已，再这样下去，怕是真要哭了。

孙大娘子见自家闺女这样厉害，欣慰的同时不由有点心疼安明，便对阿池使了个眼色，“好了，有话过后再说，你还病着呢。”

赵虫儿这才收回视线，看着安明血红的眼一脸的胜利，跟着阿池往里间去了。

阿渚本也想跟着进去，但隐约瞧见外面有人影晃悠，样子有点熟悉。

她便向门口走去，想看清那人究竟是谁。

身后赵二郎笨拙的安慰安明，“那个，明哥儿，虫儿的脾气被我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安明嗓子里突然哽咽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他跑得太快，和门口再次晃悠过来的人撞在一起。只听两声“哎呦”，他们各自后退，一个捂鼻子一个捂下巴，两败俱伤。

阿渚也看清了那人，却是孟扬。

他怎么在这里？

却听孟扬揉着鼻子道，“你跑什么呀？后面有狗追啊？”

这话正好被跑出来的赵二郎和孙大娘子听到，两口子同时皱起了眉。

孟扬连忙亡羊补牢，“我说错了，该打嘴，该打嘴！叔婶可别跟我一般见识！”

一边说一边拉住安明。

阿渚更加奇怪了，难道他认识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