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谭贵回了来。

这次担去的鞭炮卖了个干净，瓜子干果去了大半，带回了四匹布、一堆药材、十几只野山鸡，还有一头半大的野猪。

谭贵一边往下卸东西，一边道，“这次去的都是常去的几个村，布匹不多。因着要过年，不少人家把山上打来的猎物也自家留着吃。幸好东西卖的不错，明天把剩下的稍上，也就差不多了。”

赵二娘子拉他进屋，“先歇歇再说。今天包了馍，红薯陷的尤其好吃，正好热了，你尝尝。”

谭贵笑呵呵的进了屋。

一家人吃了顿和乐的晚饭。

等孩子们都去睡了，赵二娘子便把这几天压在心头的事说了，“老宅……老宅那边前天晚上又来敲了门。”

谭贵脱鞋的动作不由停下。

赵二娘子便蹲下身帮他给脱了，顺势按进水里。

谭贵却把她拉起来，“具体情况你说说。”

赵二娘子便将那晚上的事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谭贵听到最后，双肩微微往下一塌。

他此时心里复杂至极。

一边恨他们来和解不过是因为阿池的婚事，一边又恨自己，明明知道他们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

尤其是听到谭老汉被搀着亲自上门时，一颗心更是扎扎的疼。

他从小没有得到过谭老汉的关注，如今终于得到一点，哪怕是假的，也觉得窝心。

见他这样，赵二娘子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在他一旁揽住他的胳膊，轻声道，“明天是祭灶，就让阿渚带着虎头去看一眼吧。”

谭贵浑身一震，猛地看向赵二娘子。

赵二娘子微微一笑，将头靠在他肩上。

谭贵搂紧她的肩膀，眼眶不由有些湿润，“只是，苦了你了。”

赵二娘子笑着摇头，“我不苦，我只怕你为难，怕孩子们伤心。”

“阿若……”

谭贵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只觉那颗被至亲之人冷透的心再次热火起来。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先一起祭拜了灶王爷，才开始吃饭。

赵二娘子多盛了一个碗，让虎头去门口等何捡。果然不大会，何捡便背着一个小包袱出现在了门口。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跟谭贵进山走货，但是第一次去祁山那么远的地方，路上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是以赵二娘子拉着他的手嘱咐了一遍又一遍，听得阿渚几乎能倒背出来。

这时，九姑带着他的哑巴侄子过了来。

那哑巴叫顾大憨，生得很高大，粗手粗脚的，一看到人就无声的咧嘴笑，带着些笨像。

他手里也推着一个推车，却像是拎在手里一样，轻松的很。

送走了三人，已经是半中午了。

赵二娘子让阿池先陪着九姑说话，她则把阿渚和虎头拉到一旁，将让他们去老宅看谭老汉的事说了。

两人都很意外，阿渚有些不高兴，虎头的眼睛却是亮了一下。

再不情不愿，阿渚也不想违背父母的心愿，和虎头一人掂了两只野山鸡去了老宅。

老宅的门开着，一眼便看到停在院子里的马车。

阿渚狠狠盯了马车一眼，还想再扔几个鸡蛋过去。心里不由腹诽，祭灶也不回婆家去，是有多想着攀上陈唤！

第一个看到他们的是阿湖，她眼里也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便是愤恨，一掀帘子进了自己的屋子去。

然后便是从厨房里出来的金三娘子，她手里还掂着一个勺子，正在小声骂骂咧咧的。乍看见他们，也是愣了一下，后挤出一个极是难看的笑来。

“呦，四丫头、五哥儿来啦。”

她声音不算大，但屋里很快有了动静，谭凤莲一把掀开棉帘子走了出来，带着一脸慈爱的笑，“你们可算来了，爹念叨你们几天了，今天早上还掉了眼泪呢。”

阿渚按照赵二娘子的吩咐，并不理她们，直往屋里走。见了堂屋坐着的谭富、谭顺、阿溪等人，也只当没有看见。

里间光线有点暗，王氏、孙二娘子和谭九松兄弟守在里边，看见他们姐弟俩进来，也都是吃了一惊，随即谭九松兄弟便面色尴尬的躲了出去。

王氏脸拉着，却没说什么刻薄的话，只让到了一边。

孙二娘子却冷冷开了口，“给老四家一根羊腿，给何捡那小子一条猪大腿，来这边却只有几只……”

她话还没说，就被谭老汉的咳嗽声打断了。

谭老汉本就瘦得厉害，如今更是吓人，身子在被子下几乎看不出起伏。

他吃力的撑起上半身坐起来，把手伸向虎头，哑着嗓音道，“过来，让我看看。”

阿渚暗惊，她没想到谭老汉真的病了，还病的这样严重。看着他那双生了赖的潮潮湿湿的浑浊眼睛，心头竟然忍不住一酸。

对他再大的气，突然也就消了。

她一边恼自己没原则，一边却红了眼睛。

谭老汉枯枝一样的手拉住虎头，硌得他有点疼，但虎头却丝毫没觉得疼，黄豆般大的眼泪掉了出来。

“好孩子。”

谭老汉看着他笑了，又伸手来拉阿渚。

阿渚乖乖上去，把手放进他手里，哑着声音问道，“祖父，你身体可好些了？”

“好多了。”谭老汉摩挲着她的手，对一旁的王氏道，“把杨琼拿来的那什么葡萄拿出来，给他俩吃。”

王氏心里有点不愿，那东西金贵的很，听说一斤要几两银子。

谭凤莲忙笑道，“瞧我，竟给忘了。除了葡萄，还有卤好的牛肉，不过得热一热。”

说着，把葡萄端出来，又让金三娘子去热卤牛肉。

孙二娘子在一旁看得一肚子酸水，直翻白眼。

早前她想尝尝葡萄，却连个影也没瞧见。

真是踩低捧高！

她直接上去掰了一串，扭着腰往外走，嘴里道，“我家阿溪最喜欢吃这个。”

谭凤莲懒得理她，只往阿渚和虎头手里塞。

但两人眼睛只看着谭老汉，根本不看那几两银子一斤的葡萄一眼，塞进手里也给放回桌上，再好听的话也不搭一声。

谭老汉看到这，不由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