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住民侩子手将三支骨矛送进中田让心口,他也呈现出死态垂耷下头颅后,部落上空盘旋不休的白色飞鸟便迫不及待地飞走。看来空间站已经在这里耗费了太多的耐心,以至于他们看到中田让那必死的结局时,都不愿再多花一秒进行二次确认。
大约在他们进入部落的第一次日出时,这些飞鸟便已经成群结队地出现在上空。当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后,江厌立刻闭敛双目,用抽象世界视图认清其本质。
他恍然发现,那六七只飞鸟中,只有两只是伪装的监控仪器,而其余的都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但显然已被驯服,作为监控的掩饰来迷惑目击者。
失去呼救器的中田让不会那么容易被空间站找到,唯一的解释就只有:空间站发现了原住民部落的异常聚集,于是调派监控飞鸟一探究竟,却不想找到了中田让这个意外之喜。
但令空间站感到为难的是,原住民的聚集导致他们无法顺利展开拘捕。
他们不能暴露自己的存在,因而只能暂且罢兵等待,等中田让落单,这才是他们憾然出手的机会。可他们甚至都没有等到这个机会的降临,中田让便在他们眼前死去。
科技的飞跃和成熟让人们比起记忆更加相信机械。
人脸识别能在第一时间精确无误地识别出中田让这个危险人物,同时,因为江厌早就在一个月前的飞船爆炸中就被空间站宣布死亡,他的信息必然已经从空间站数据库中删除。这也是江厌为什么不畏惧这些监控飞鸟,以及想用死亡的骗局来救出中田让的原因所在。
在江厌看来,真正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从来就不是那些肌肉发达,被真理之环限制而散失了诸多可能性的原住民,而是一直躲在暗处,不小心就会被忘到脑后的空间站。
部落中,中田让死而复生的戏码让剩余两个部落的原住民们大惊失色。
他突然醒来,冲着天空的自言自语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但原住民们没人能听懂中田让究竟说了些什么。他们反而将这些话当成了至高的宣言和神明的圣诏。
尤其是那三位手持骨矛的侩子手,他们被吓得魂飞魄散,骨矛已是咣当落地。
他们慌不择路地扑倒在地,朝着中田让三拜九叩,口中喋喋不休的话语几乎到了如泣如诉的地步。仿佛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迫切地,诚恳地在祈求对方的原谅。
不仅仅是那三位侩子手,其余的原住民,包括那两位族长。
他们也都不谋和而地扑跪在地,一边拜叩,一百年齐声低喃着一个令江厌陌生的词汇。
就连江厌身边的乌衣,也有些失神地望着中田让,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情转变的突然,任谁都没想到一个将死之人忽然起死回生,并受到顶礼膜拜。原住民们一直伏在地上,胆颤心惊地叩拜了很久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中田让仍被捆缚于木桩上。
于是这才讪讪然地有几个人出头,将中田让从木桩上解下。
而中田让刚刚落地,恢复自由之身,帮中田让解开束缚的人又立刻伏下身子,好像连肉体的触碰,甚至是目光的直视都会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极恶不赦之事。
紧接着,原住民们纷纷端来了他们储备的水果和果汁,以及只有战士们出击时才能够携带的极其宝贵的肉干。他们将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放在中田让身边让他享用。
中田让也毫不客气,几个昼日轮回下来,他现在已经饥肠辘辘。
他立刻叫来江厌和乌衣,伙同他们一块儿填饱肚子,这是中田让到达二号次行星这一个月以来所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餐。加之他现在彻底摆脱了空间站的搜捕,便更是心情大好,胃口大开,愉快之情溢于言表。
倒是乌衣没什么胃口,面对原住民们突然的热情和围绕,她显得心情复杂,目光飘忽。
“你表现的让我有点意外。”江厌手里握着一枚光滑的苹果,他看了眼正胡吃海塞的中田让,“我原本以为让你在空间站那死去还需要更复杂的程序,至少不会像现在那么简单。”
“差点。”中田让含糊不清地说,“如果不是最后一秒我发现天空盘旋的飞鸟,我也不会联想到空间站。说实话,摆在眼前的矛盾早就让我下意识的把空间站给忘了。”
“所幸你还是想起来了。”江厌耸耸肩,“但让我意外的不是你敏锐的反应,而是你最后的表现。我没想到,你竟然能信任我到这种程度,甚至在骨矛即将刺穿你的那一刹那,你都没有露出半点怨恨茫然的表情。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会借刀杀人?要知道,无论如何,我最后都必须面对亚该亚同盟这个对手,而解决掉你,就等同于解决掉亚该亚同盟。”
“我向来都是这样。”中田让啜了一口果汁,“只要是被我认定为团队里的人,我都会无条件的信任,尽管我因此吃过不少亏。在我看来,我知道你会救我,那你一定会救我,不管用哪种方式。”
江厌没有回答,将苹果塞到乌衣手中,她仍不打算吃,只是干巴巴地捏着苹果。
她好像有心事,自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这幅闷闷不乐的样子。江厌起初以为她是因为无法消受原住民们突如其来的转变和簇拥所致,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你一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中田让迟疑了一会,环顾四周道。
“当然没有。”江厌说,“我没想到会给我一石二鸟的惊喜。当时我完全顾不上思考原住民会怎么处理你,会怎么看待你。我一门心思全都放在了天上的那群飞鸟那。”
“看来他们是有信仰的。”中田让脸上流露出庆幸的神色,“但他们信错了人,我不是那个该被他们顶礼膜拜的对象,那个人应该是你。”
“也不是我。”江厌摇摇头,“但既然产生了误会,那不如就利用这个误会继续进行你的计划,或许对我们会有巨大的帮助。你看起来有话要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是如何让你死而复生的对吗?然而事实是我根本没有让你死而复生,因为你压根没死。”
“我感觉到了。”中田让回忆地说,“骨矛刺到我身上时,我只是觉得被什么棍状物戳中,痛虽然也会痛,但身体并未被刺穿,只是看起来被刺穿。你之前把口红变成了遥控器,把体育场变成了山,这一次我猜你是用木柴变成骨矛。”
江厌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他并不准备多做解答。
原住民们在端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美味佳肴后,便沉默地退开,远远地聚集在一边等候。他们在低声交谈,声音并不足以传达过来。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谈论的内容并不包含对中田让死而复生的怀疑。
吃罢东西,其中一个部落的族长便召集他靡下的战士担任起护送他们前往中央部落的任务,中田让当然也在这个行列之中。
原住民甚至为他准备了随行的水,食物以及一匹遮阳的斗篷,这匹斗篷是刚刚从剑齿虎身上剥离下来的。在一个昼夜的冲洗晾晒后,虎骨干了,但仍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们即刻朝东边的A区继续靠近,队伍人数莫约二十余人。
江厌三人被包围在整支队伍的中心位置,有战斗经验丰富,并且身强力壮的战士们保护,只要不是成群结队的猛兽,亦或者具有攻击性的巨型恐龙,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
有了全新的身份,中田让便可以自由地与原著名进行初步交流,从而学习他们的语言。
原住民们对此并不表示疑惑,甚至还热情地向他展示各自的理解,对他进行耐心的肢体比划,以达到交互的目的。一旦中田让对某个人解释某个词语所进行的肢体活动让中田让面露惑色,就会有另一个人前赴后继,用另一种方式,另一个动作开阔他的思维。
在诸多原住民的帮助下,中田让字短短的几个小时就了解了他们现在的处境。
中田让解释说,他把原住民的语言体系称之为情绪语言的猜测是正确的,但也不是完全正确。他们的的确确依赖各种各样的情绪赋予词汇多意性,从而丰富自己的语言。
同时,这种依赖情绪的方式却容易出现偏差。
因为人的情绪并不容易被悉知,或者说被正确的认识到。一方是面作为接受者的理解错误,一方面是作为发送者的表达错误,任何一方的错误都会导致交流失败,词不达意。
所以,但原住民们无法依赖,对自己的情绪表达不抱自信时,他们便会在词汇前或后带上象征着情绪的词汇。而这种象征情绪的词汇如果被单独剥离出来解释的话,并不能被直接解释成任何一种情绪,更像是某种代指。
目前为止,中田让所理解的仅仅只是这门语言的词汇部分的边角。
通过这些词汇的交流,而不是完整句式的交流。中田让模糊地理解到,并将自己的理解告之江厌,他说,原住民们好像并不是把他当成了所信仰的神,而是当成了先知,既神的在人间的使者。
他们的目的地,中央部落距离这里路途遥远。
大约共计需要二十一个昼夜轮回,换算为地球的七天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