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章 入学(1 / 1)弗笙若梦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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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城自建成伊始,至今不过百年,却颤颤巍巍地历经了四任萧姓皇帝,戌时已过,这座城被拉上了幕布,昏然一片,可若沿着风华大道一路向西行去,却也能瞧见几处亮光,那便是坐落了无数官员府邸的官巷。不同于隔着数条大街位于城东的民舍那般逼仄、矮狭,这里修建的极其讲究,亭台、楼舍无不匠心独运,数街之隔下,一边早已安然入睡,一边仍旧灯油苦熬。

月光照入窗棂,男子双目微阖坐于书案旁,拇指缓缓摩挲掌心玉佩,若论样貌,本应不差,只眼角深刻的皱纹和鬓边微白无端地给俊容添了沧桑。那人正是司徒淮安——当朝宰辅、皇后长兄、司徒阀掌舵,平日里,百官临朝都是要敬称一声“淮相”的,只细细算去,他如今也不过而立。

“大人,那几个御前侍卫均被下职贬至允州了,可要……”管事周夙立于座后斟酌道。

司徒淮安睁开双眸,极其柔和地看着手中玉佩,“无碍,送那几人亲眷去允州,好生安置”,又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掩入里衣,“让御史台行动吧,别动姜家根基,拿羽林卫的那几个姜党开刀便是。”

司徒淮安步至窗前负手而立,轻语:“明月如昔,汝安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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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寒是被一阵尖锐的宣诏声吵醒的,恍惚间,“贵妃禁足”、“朝阳长公主”、“即日入学”几个字眼在抑扬顿挫的鸭嗓下蹦入耳膜,还未及细品,便被白箬拉着谢了恩,之后梳洗、更衣又是一通忙乱,直至一路小跑着来到‘静思斋’,方得喘口气。

这便是皇子念书的地方了,静思斋隐于翠竹与假山后,既敞亮又幽静。清寒刚想抬脚踏入,突然后腰处被猛地撞击,随即手腕便是一痛,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小鬼头正揪着自己的胳膊,死死咬住自己手腕,不是萧宇又是谁!

“坏东西,你害我母妃被禁足,我咬死你!”

萧宇显然是下了狠劲,当下便渗了血,清寒只觉手腕生疼,想要抽出手却敌不过萧宇的力气,一拉一扯间疼得泪花子直往外冒。

“哼!又欺负人,再让我瞧见,定不饶你!”

突闻一声清朗的少年音自耳边闪过,便见萧宇被扣着膀子掷了出去,清寒转头打量,少年八九岁上下,稚气未脱的五官上一双眉眼极英气,双眸瞪的圆圆的,虎凶虎凶的目光牢牢锁住倒在一旁的萧宇。

萧宇一见那人,嚣张的气焰便下了一半,恨恨瞅了一眼清寒,便抢进了静思斋。

少年捧起清寒的手腕,从怀里摸出一条帕子,小心地缠到伤处,朗朗道:“若他下次再欺负你,便来找我,我叫慕容长风。”

我叫慕容长风——

我叫慕容长风——

我叫慕容长风——

很多年后,清寒已被案牍劳形折磨的疲惫不堪,恍惚间却总会记起年少时,那个身披阳光、神采飞扬的少年,他骄傲地道出自己的姓名,保护了最初稚弱的她。

“我叫萧清寒,谢谢”,清寒抬眸感激道,晨光中,慕容长风目光炯炯,不知怎的,红霞便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清寒脸颊。

辰时,早课。

先生还未至,静思斋正厅里,清寒摊开手边的《孟子》,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斋内格局疏阔,鲜有装饰,翠色的卷帘松松挂起,水碧色纱幔袅袅飘于空中,半遮半掩间尚瞧得屋外修竹影影绰绰。

“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则何如?”

忽闻一道清润嗓音自身后响起,清寒转目,但见一人一袭青衫,头戴同色纶巾,执一把玉柄折扇,“啪——”地敲击到萧宇肩膀。

萧宇进了书斋便开始打瞌睡,哪里知道先生问的什么,抹了一把嘴角涎水,惶惶然不知所措。

那人又踱至慕容长风身边,“何如?”

正是眸光淡然,无甚表情,却自有一派风姿高华的名士之姿。

清寒瞧着长风嗫喏半晌也答不出,只得起身替他解围,“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

那人嘴角噙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公主这是作甚,臣并未请你作答。”

清寒虽是第一次听学,却哪里不知这人便是太傅谭子蹊,但此时骑虎难下,既抢了话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

“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清寒见谭子蹊并不为所动,只得压下内心忐忑继续道:“早课自辰时始,先生为师却迟了半个时辰,此非君子之德,学生虽有懒怠,却也不过上行下效。”

谭子蹊凝眸细细打量这个今晨刚封的朝阳公主,女孩一丝不苟地摆出强撑着的镇定,若不细察,当真一派帝国长公主之势。

“公主所言不错,只是臣未曾想过要罚宇皇子和慕容世子懒怠之过”谭子蹊以扇柄轻点书桌,缓缓道:“为友解围乃为义,然未窥全貌便莽撞出头实为不智,身负才学却未有智慧——”

清寒浑身僵住,冷汗直冒,那人看似温润,却似重剑无锋,直叫清寒无言可辩。

“只能招致祸端”谭子蹊踱至讲案,从容道:“治学不严有愧圣人道,臣愿与慕容世子、宇皇子同抄十遍《孟子》一曝十寒篇,以省吾身。至于公主,既将《孟子》习得透彻,便从《大学》中悟一悟修身之道吧,区区二十遍,想必不在话下。”

“先生!”慕容长风抢道:“朝阳公主实为我所累,长风愿代之受过。”

谭子蹊浅笑,“这《大学》世子却抄不得,朝阳公主,我且问你,你可愿受罚。”

清寒此刻早已后悔不已,怎的如此冲动,竟连尊师重道都不顾了,当下便拱手施礼,“先生教诲,清寒心悦诚服,甘愿受罚。”

谭子蹊心下赞赏,这女娃极聪慧、通透,更兼仁爱之心,只可惜生了女儿身,天不作美啊,他微微摇了摇头。

早课上到午时也就结束了,下午便由各人自行安排,慕容长风每日下午都是要到禁军统领柳重山处练习骑射的,辞了清寒便去了。清寒因着好几日都未曾见过江凌,虽嘱咐了丰木头每日送些饭食去,好歹有些不放心,便偷偷寻了丰月白往玉苑去。

清寒托腮坐于木槿树下,歪着头道:“凌哥哥,你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呢?”

“不知道”,江凌放下糕点,眼神黯然,“一直在这里,之前娘亲也在,后来她被一群人卷了草席抬走了,我便一个人。”

“凌哥哥……”清寒坐近了些,轻轻握住江凌的手。

“你见过辰星吗?”江凌遥遥望向东边,“那星子只有在卯时才瞧得清楚,就挂在东边的天上,娘亲说我们家就在那里,一直往东一直往东就到了。”

清寒不忍,伸出双手捂住了江凌眼睛,“辰星还没出来,别看了”,睫毛微微在手心颤抖,清寒的心也跟着疼,“凌哥哥,你不是一个人,寒儿一直陪你。”

江凌拉下清寒的手,嘴角扯出上扬的弧度,“好”。

寒儿……萧清寒……朝阳长公主……

敕封的声音,寂寥如玉苑都听得清楚,她就像朝阳一样正在冉冉升起,而自己呢?就如木槿,暮色至,便凋零了,云泥之别。江凌不由地握紧了掌心的小手,她还能陪伴自己多久呢?他贪心地希望,久一点,再久一点。

“对了,差点忘了”清寒打开随身携带的木匣子,“这是《论语》,这是《孟子》,里面我都细细做了批注,你先看着,有不懂的,我下回来说与你听”,清寒将书递给江凌,“之前让丰木头扮鬼吓唬那两个作恶的太监,他们想来不敢再与你为难,如此便是读书习字亦是不打紧的,等你身子再壮实些,我便让丰木头教你些功夫可好?”

女孩儿嘻嘻笑着,江凌觉得那双眼睛比辰星还要亮,胸中阴霾忽的一扫而光,“寒儿说好便好”。

“凌哥哥,我今儿个去听学了”,清寒兴致勃勃,“先生是谭子蹊,他可了不得,是名士谭卓的徒弟呢,课业讲授的极好,样貌也生的好,”

“还有还有,我遇到了镇北王世子慕容长风,就是湖心小筑住着的那个世子,满宫里就只他一个外姓子侄,他竟和我一同听学,”

“还有还有,那个小魔头萧宇,今儿可是吃了瘪,被慕容世子撂倒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呢,赶明儿我可得去湖心小筑找世子讨要几招,也治治这个小魔头,哈哈。”

女孩儿开怀地笑着,脸颊晕着红,鼻尖沁出了点点汗珠,几朵木槿落到鹅黄色的衣裙上,又被笑声轻颤颤地抖开,落日余晖下,这场景竟再难从江凌脑海里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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