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银月似一轮圆盘。
下方点缀着几朵薄云。
窦不疑望着突兀出现的店铺,心中惊疑不定。
若是常人见了这般情形,说不定会回转而返。
但窦不疑何许人也?
少年时便敢孤身一人,射杀道中恶鬼。
如今他虽然年老体弱,但一身胆魄仍在。
故而他只是定了定神,便骑马继续向前而行。
随着逐渐深入。
道旁的铺子渐渐变多。
有挂着长幡的酒肆,摆满蜜饯果子的点心铺,挂着一条条腊肉的肉铺,尽是胭脂水粉的水粉铺等等。
这些店铺都是门户大开,门户内幽暗深邃,看不清里面详细情形。
窦不疑走在道中,稍感不适,好似在被无数人默默窥视。
这老头暗暗心惊,便从道旁的柳树上折下一根嫩绿的枝条。
柳条有些刺手,窦不疑却将其紧紧攥住。
传闻佛教观音大士手中有一玉净瓶,瓶中插着柳条。
因而此物对于鬼魂来说,其实是有着几分克制作用的。
继续深入。
窦不疑神色警惕。
蓦然。
他一拉缰绳,止住黑马的脚步。
只因那恍如无人的店铺中,居然走出一个个欢声笑语的少男少女,他们身形单薄,面色苍白,脸上涂着腮红,看起来分外诡异。
这些少男少女围成一圈,把窦不疑困在里面后,便拍着手,唱着歌,看起来很是欢乐的样子。
紧接着又有一百多个小孩子,低声笑着,将黑马和窦不疑层层围住,叽叽喳喳,令人听得心烦意乱。
窦不疑见状,面色一沉。
他如今年近古稀,本来十分喜欢懵懵懂懂的孩童。
但瞧见这幅诡异情形,对此地的一百多个小孩,提不起半分喜爱之情。
“哪里的小鬼,敢这般戏弄老夫!”
他柳条一挥,细枝鞭打在眼前孩童身上。
这些小孩身上被柳条鞭打的地方,陡然浮现出血红的印痕。
他们吃痛之下,哀嚎着四散奔逃,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剩下那些少男少女也停止了手上动作,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窦不疑。
“看什么看,莫要以为我老了,便是个好欺负的主。来来来,尔等若是有胆,再来拦一拦你家窦爷爷的路。”
窦不疑大声呵骂道。
不知是不是被窦不疑的气势压住,这些人对视一眼,居然不言不语,各自回了那些店铺中,很快道中就只有窦不疑和他的那匹黑马。
“呵,看来老夫威势不减当年。”
窦不疑心中得意,便继续骑马向前。
很快。
他又停在一家旅店前面。
两百多个衣着华美,身材高大的男子围绕着他,作乐起舞。
窦不疑面色难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次可不比当初道中除鬼。
那时他年轻体壮,又有禁法司法器在手,对付区区一头恶鬼,自然马到功成。
现在他已经垂垂老矣,虽然还能上马开弓,但这次回家,他却是没有带着任何法器。
这一路所见,鬼魂越来越多,足足有数百之数,也不知这柳条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再次用柳条将这些高大之人赶走后,窦不疑陷入沉思。
‘既然我知道此处道路十分危险,为何没有携带任何法器?’
只要一想此事,窦不疑就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窦不疑拍拍头,索性不再去想此事。
他骑着马,又走了一段路,看见一座村庄,里面几十座房屋错落有致。
窦不疑见了村庄,自语道:“这道路上危险甚多,我不如在这村庄借宿一晚,等到明天再回家中。”
太原自五年前那场大祸之后,几成废墟。
加上朝廷中央无力,对此不闻不问,导致这里不知藏了多少妖魔鬼怪。
但好在这里尚存一点秩序。
便是一切邪崇,不得在白日现身杀戮!
因此窦不疑想要等天明之后,一切稳妥,再行上路。
他下马而行,来到一户人家门前,咚咚咚扣着门扉。
沉闷的敲击声连绵不断。
但是这大门一直纹丝不动,无人来开。
‘或许是这家主人睡得太沉。’
窦不疑换了一家,继续咚咚咚敲着门。
令他不安的是,这家情形和上一家一模一样,也是无人开门。
窦不疑铁青着脸,来到第三家,啪地一拳砸在门上:“有人吗?老夫想要借宿一晚,不知主人家可否行个方便?”
随后。
是死一般的寂静。
窦不疑茫然地望着夜色中的村庄,心中升起一丝寒意。
这村庄里明明坐落着几十户人家,可是却好似没有人一样,对他在这里弄出的动静不闻不问。
“或许是担忧老夫的身份吧。”
窦不疑在心中安慰自己道。
太原夜间群妖出没,百鬼夜行,有些人在夜间开了门,就会被妖鬼捉去吃了。
说不定门后的人家就是因为担忧这个问题,所以才假装听不见,不给他开门。
窦不疑心头微涩。
如今这世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窦不疑至今仍清晰记得,少年时他在太原,与三五好友,夜间饮醉,酒酣耳热后便同游闹市,观看百戏的光景。
而今不过数十年过去,太原府的所有繁华都仿佛埋葬在昨日,只剩孤苦、压抑、猜疑、冷漠、杀戮、惊惧……
怀着复杂的心情,窦不疑在村中寻到了一处庙宇。
他叹着气,把自己的坐骑拴在庙前的柱子上,自己坐在台阶上发起了呆。
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只不过他的思绪很快被一阵脂粉香气打断。
窦不疑回过神来,呼吸一滞,只见他面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穿素服,容貌靓丽的妇人,正笑吟吟地盯着他看。
“你是何人?”
窦不疑眉头一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面前之人有些眼熟。
“我只是见自己的夫婿在此独居,所以前来相伴。”
妇人柔声说道。
夫婿?
窦不疑环视四周,这庙中只他们两人,心中生疑,道:“你的夫婿是何人?”
妇人笑道:“你就是我的夫婿啊!”
“荒谬!”
虽然这妇人美貌无比,但窦不疑还是冷声呵斥。
他与发妻相敬如宾数十年,感情深厚,怎么容得了这个妇人在此玷污他们夫妻的感情!
窦不疑手中柳条仍在,对着妇人就是一挥。
啪!
柳条打在妇人身上。
她惊呼一声,竟是掩面而走。
“原来也是个鬼物。”
窦不疑冷笑道。
就在他重新坐回台阶上时。
庙门前忽然冒出一颗黑乎乎的驴头。
随后一个风尘仆仆的短发道士牵驴而入,对着窦不疑笑道:“老人家,可否容贫道借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