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先生，我家妹妹这是如何了？”路乔问。

然后老大夫摸着胡子直摇头，长吁短叹的说不出个好歹来，良久之后才缓缓地说道，“这姑娘看着年纪尚轻，怎么会……”

他越是这样越惹的人心急如焚，钟遥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先生您但说无妨。”

老大夫这才说道：“这姑娘将来恐怕子嗣艰难，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这病症什么根源也是难以琢磨，明明一切都好，这……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真是头一回见。”

他这么一说，钟遥心里就明白几分了。

发生在小眠身上任何的怪异之处，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盘龙丹和易阳术，总是有一个的。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可会有性命之忧？”

“这个暂时倒没有，公子放心，这小姑娘大抵就是疲乏了些，身子跟不上，所以才会出现暂时性的晕厥，只要稍事休息就无大碍。”

大早上的刚刚睡醒，因为疲乏，身子跟不上，这本身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钟遥心中一阵苍凉，想要过平静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这样的生活又能过几年？

他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失去她，若是失去她，这样的生活真的还有意义吗？他摸了摸自己怀里的栖神丹，里面已经所剩无几，就像她的机会一样。他总是有一种感觉，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总会有消失的一天，而且这一天越来越近，一步步的逼近，简直让人窒息。

不过即便是如此那又如何呢？

无论生命能不能长久，都要珍惜活着的岁月，能够相依相伴的岁月都是金色的，在一起时过得开心了，对彼此而言都是不留遗憾，那也是好的。

路乔完全不会这样想，她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只觉得此事颇为怪异，看了一眼钟遥的表情，就觉得更为怪异。

小眠丫头平日里活蹦乱跳的，十足十的一个机灵鬼儿，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呢？

这大正月的，非但没有过年的喜庆，反倒是生出了许多苍凉之感。

封眠并没有昏睡过去多久，没过一会儿就醒了，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着身边人，“这是在哪儿啊？我怎么睡着了？”

钟遥坐在外头赶车，车里头路乔相陪，路乔也并没有说实话，这是摸了摸她的头，揉乱了她的头发，“你这小家伙儿真是忒不像话，一上马车人就睡过去了，还真是有享福的命。”

“马车？”封眠愣了愣，“咱们有马车了？”

她记得来的时候没有呀，他们几个轻功可比马车快，用马车可就太耽误时间了，这天黑之前回得去吗？

显然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就她如今这模样，哪里来的自信敢和马车比？

路乔道：“要不说阿遥温柔体贴呢，早知道他对女人这么好，我早就对他下手了，可轮不到你。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不像我，就不能遇着个正常人，要不就是色狼，要不就是觊觎别的，有所图谋，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事了？这辈子怎么就没个人正正经经的喜欢我呢？就是喜欢我这个人，真心对我好一点……”

她这样抱怨着，半真半假的，封眠挠着脑袋想了想，仿佛的确是如此啊。这小乔姐真是命苦啊，看看那些个人，袁清风，陈泽，还有色狼尹子辰，就算是有一个哥哥都是个魔鬼，动辄就对她打骂，还要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做人活成这个样子，简直了……

小乔姐她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这一点就很奇怪哦，她想了半天，然后认真地告诉她，“小乔姐，你真的很坚强。”

路乔就觉得心上被人插了一刀。

真是命苦啊。

“小眠，你身体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啊？”路乔突然问。

封眠心里一惊，“还行吧。”

其实她就是有点儿困，但是被人这么一问吧，她就总觉得自己像是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了一样。说起来还是那个盘龙丹，最近日子太过顺遂，她总是能够忘记那东西的存在，然而被人这么一提醒，她就又想起来了，心里自然是一惊。

“还行就好，都怪我，昨天晚上大半夜的扯着你吐了顿苦水，其实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苦笑一声，又赶紧提醒她，“你身上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跟我说，你要真出了什么事，我会很愧疚的。”

她希望她能告诉她，但是吧，她也知道，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都想要保守住自己的秘密，这都可以理解。

即便是朋友，也应该保留一定的空间。

她自己也有秘密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哪怕是相识多年的钟遥。

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封眠点了点头，“放心啊小乔姐，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你还得负责照顾我呢。”

她其实心里也在想，她是真的没事儿吗？为什么小乔姐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那模样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快要死掉的人，眼神里有些悲伤，有些留恋和不舍，最重要的是还有些不忍心，尽管她一直都在假装很轻松的样子。

盘龙丹啊盘龙丹，如果能够剖出来的话……

为什么不能剖出来呢？

钟遥一路上都忙着驾车，听着车里头两人在说话，都没有插嘴的，他心里其实很复杂。

即便是如此，日子还是一点一点的在过。

回去月狼镇，终于还是风平浪静了。

路乔平日里并不怎么说话，但是养成了一个不错的爱好，她开始躲在屋子里看书，虽然有的时候还是会出去喝酒，然后醉醺醺的回来，倒在床上昏睡一整天，但是这样昏睡之后总能消停几日，就躲在屋子里看书，钟遥戏称道：“大抵是脑子进水了罢，这是想着考状元了？”

封眠没有在发病，钟遥每日里都同她在一处，几乎是形影不离，两个人都不分开的。

她想要去代写书信，他就一同去摆摊，陪在她身边。

有的时候他想要上山打猎，就会缠着她一起，嘴里说着什么“若是心中一直想着你，那就打不到猎物了，打不到猎物就吃不到肉……”

可能是为了吃肉吧，封眠大多数时候还是同他一起去的，两个人黏在一块儿，路乔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是不是应该搬回去？这样待在人家家里似乎有点儿……不合适哦。

她心里都清楚，钟遥自打上次之事后人就变了，他变得特别黏人，主要是因为担心封眠，不想失去她，不敢放她一个人待久了。而她绝对想不到的是，钟遥其实也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态度，他就想着，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失去她，那么留下的回忆一定要是美好的，才能不留遗憾。他想让自己同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同她多说几句话。

日子就这样过着，很快就出了正月。

平静的生活里难免有波折，尤其是在出了正月之后。

封眠最近总是在做噩梦，她似乎永远也看不清梦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狰狞的嘶吼和血流成河，有的时候场面是平静的，却像是什么人在告别，醒来的时候就是大半夜，屋子里黑漆漆的，吓得她直发抖。

缩在床角一抖就是一夜，第二日就十分疲惫，整个人如同灵魂出窍……被人触碰一下就像是受了惊的小鹿，吓得都要跳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又不敢告诉他们，既然事情已经如此，还是不要让他们担心了。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不说，别人就会不知道。

这样的日子到了第四日，钟遥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大半夜的过去陪她睡，她难得拒绝一回，“小乔姐还看着呢，多不合适。”

“想什么呢，我房里最近蟑螂挺多的，挺吓人的，我就去你房里躲躲，这么小气？”钟遥义正言辞地控诉着她的小气，封眠就觉得很是无语。

平日里也就罢了，这样也挺好的，但这回不一样啊，谁知道她晚上会做什么噩梦？她这个人其实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做噩梦就绝对会吵吵嚷嚷的，那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于是她提出建议，“那你去小乔姐房里借宿吧，干嘛非得找我……”

路乔惊讶地看着她，“妹妹是想要邀请奴家共侍一夫？你还别说，这对熟人下手，还真是有些羞涩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也不太清醒，手里提着一壶酒，不知道从哪处喝了回来的。本来就已经是醉鬼，果然招惹不起。

钟遥戏谑地看着封眠，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可真是个重口味。

……

封眠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说道，“我不管，我都习惯一个人了，反正我不允许，你个大男人怕什么蟑螂？这天儿……会有蟑螂吗？”

欺负她没见过蟑螂是不是？

她还真是不太了解……

有吗？

“小眠，我们成亲吧。”他突然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他是温暖的，同样也造成了一种压迫感。封眠动了动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这事儿提得太突兀了，她虽然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总觉得相依相伴就是永久……

是啊，既然已经相依相伴，那为何就没有勇气再走一步呢？

他是真心想娶她吗？

应该不是假的吧，他们二人都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这私奔也私奔了，隐居也隐居了，似乎就差成亲了，经历过了许许多多的风雨和考验，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可是此刻，她总觉得哪里有什么问题，准确的说，他很可疑。

“为何……为何要成亲？”她问。

“你不愿意？”

“我愿意！”路乔在一边拍手叫好，钟遥瞥了一眼醉鬼，嫌弃地说道，“喝你的酒去！”

封眠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他就又问她，“你先别忙着笑，你得给我一个理由，若是给不出来，不如答应了罢。”

“那你要给我一个理由。”封眠同样看着他，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成亲？你我这样不是很好吗？”

“想要名正言顺的登堂入室，这个理由如何？”他缓缓地低下头去，声音很是魅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温热的气息就吹在她的耳畔，就像春风一样吹进了她的心里，心中起了点点涟漪。

“登徒浪子。”

“夫人教训的是。”

“谁是你夫人了？”封眠道，“我可什么都还没有答应呢。”

“那你怎样才肯答应？”

“你这不是求婚，就像是逼婚。”

“冤枉啊，一切都紧着夫人欢喜……”

“恶心死了！不就是成个亲吗？谁还没成过？”路乔真是听不下去了，也看不下去了，虽然也没什么人欢迎她在这里看。

……

虽说求婚求的突然，而答应求婚费了些周折，最终还是答应了。

成亲之事筹备起来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封眠心里洋溢着幸福，当晚就没有做噩梦，而后连着好几天都没有做噩梦，脑子里都是幸福的样子，就连梦里也是。

正是因为如此，钟遥终于顺利登堂入室。

关于成亲一事，封眠后来想了想，其实自己也就是嘴上矫情，心里还是挺期待的。

她从前的时候讨厌这事儿的，总觉得就是要把她硬生生地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就没有自由了。

她从来不明白为什么要如此，可是许多人都告诉她，每个人都要成亲，都要将生活过成这个样子，不如此，人生就不圆满。

她当时摆了摆手，就想着不圆满就不圆满吧，她的人生不求圆满，只求欢喜。说到婚姻，她本能的就是一种厌恶的态度，婚姻结束了爱情，开始的就是无尽的怨怼……

而到了今天，她突然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阿遥是她心中所爱的男子，成婚，也还好吧。

希望一切都好。

只可惜，父皇他们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