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见了鬼了,路乔低下头在喝茶,一左一右坐了两尊佛。
请走他们是一件很难的事,路乔一边喝茶一边寻思,这能有什么法子呢。方才时度找了过来,硬是要请她喝杯茶,是许久没见了,要叙个旧,好笑,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阿遥如今想着法子要躲开他……还有袁清风,还真是不见外,竟然上赶着跟过来要吃这杯茶,他是没吃过茶吗?
耳边传来两个男饶寒暄,“久闻白长老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
“师叔在咱们这些辈跟前也时常提起袁公子,今日得见,公子果然玉树临风人品贵重。”
玉树临风?人品贵重?这是袁清风?他作为一个卑鄙人,大抵是侮辱了这些词儿,时度话的时候都不过脑子的吗?或者,他一点儿都不诚实。
“师叔?”袁清风不是很明白。
路乔淡淡地提醒,“洪叔。”
袁清风听闻这话颇为意外,“洪叔竟然是贵帮的红长老?那真是失敬了,失敬失敬。”
路乔看着他这模样,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反正他装模作样惯了,如今也不关她的事。
“要不两位先喝着吧,这色也晚了,女子着实是困了,那就恕不奉陪了。”她得尽快脱身,至少要回去报个信儿,万一时度自己在这儿,手底下的人已经去搜了,那不就完了?
虽同出一门,时度和阿遥是不一样的,阿遥为人坦荡潇洒,虽有些聪明,但也是个心思单纯的。起来眠与他这两个裙是绝配,心地单纯良善,这样两个人厮守在一处互相守护,甜蜜又美好。
时度却是个极有心思的,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料理帮中大事务,能够将所有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个人论心机论手腕都不可觑。表面上看着,他温润如玉,处事有度,是个极好相处的,然而封跃白表面上看着也是这么一个人,只怕也是芝麻馅儿的糯米汤圆儿,黑心子。
总之,路乔不太喜欢与他接触。
她这正要走,时度却道,“路姑娘可曾见过我家阿遥?”
知道他想问,总以为他要周旋一番,她还想着他要是周旋她就顾左右而言他,同样一番拐弯抹角,给他绕得远远的,不曾想他会这样直接问出口。
路乔重新坐下身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起来也是有日子没见了,怎么,他可好?可是师兄你替他给妹我捎了什么话?”
她看起来似乎很期待,似乎是正常的对待旧友的态度。而提起这件事,时度就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阿遥他出事之后原是回去一棠,之后便出走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家师对他很是担心,叫我带着人四处寻他,路姑娘若是有机会见着他,请一定要转告他,无论在外头发生了什么,家里总是最安稳的,师父师妹还有其他的兄弟都对他很是惦念,他这样在外头漂泊并非长久之计。”
“那师兄可知他为何走?”路乔问,“江湖传言他害死云夫人,若是如今他已经隐匿了行踪,依妹我对他的了解,此事真相大白之前他是不会露面的,而他一贯重情重义,迟早会回来看大家,师兄若是真的担心他,不如好好查一查那桩凶案,这才是正事。”
“凶案自然是要查,可他若再不出现,一味的逃避,只会让局面越发难以收拾。”时度从袖子里取出几封信来,交给路乔与袁清风一人一封,“两位都是阿遥的旧友,想必也都知道眠姑娘,阿遥现如今恐怕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还是得眠姑娘去劝一劝,时某如今也是没了办法,只能出此下策,盼着两位若是见着眠姑娘便转交此信,这便是对我醉狐帮极大的恩德了,日后两位若有所求,在下无不应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得倒是挺诚恳的,路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这信接下了,倒要看看他玩儿的什么把戏。袁清风也接了一封,其实毫不犹豫的接下了,路乔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他微微颔首,她却没有话。
袁清风道:“应该的,毕竟相识一场。”
到这会儿了,的应当也就都完了吧,路乔先前一直想要溜走,这会儿却不能够了,眼看着袁清风手里那封信,他留着那封信干嘛?有什么意义吗?
若是那信中真有什么,袁清风又不是什么好人,这不是叫他得逞了?什么都叫他知道了?
时度也不知道存的什么心思,既能做出这样的蠢事,这不是他的风格,简直像是病急乱投医。
不过在这里耗着也不是个事儿,路乔反正是不想在这里坐下去,她就想着,离开也是理所应当啊,本来大家就不太熟,于是果断站起身来,“时度师兄担心自家师弟,这些日子忙着找人舟车劳顿,也该早些歇着,清风啊,你看……咱们是不是不便打扰了?”
这她一个人离开也不行啊,袁清风手里还有那封信,她得把他一并带走才是。
袁清风脸皮还是挺厚的,“在下与白长老一见如故,在这月狼镇上也曾待过些时日,若是白长老还没有安顿下来,不如就由在下……”
“由你什么?”路乔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需要你做什么了?你怎么跟谁都一见如故?生自来熟?你今一见如故与那会儿喜欢我的时候比一下,这种感觉是不是都差不多?袁清风,咱们的事儿聊聊吧!”
她一脚踩在桌子上,茶杯都颤了颤,甚至茶水溢了出来。
这个女人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处,任性的女人前一瞬还在假装温顺有礼,后一瞬就暴露了本性,像个讨债的女霸王。
这分明就是感情债啊,也叫风流债。
时度是个识趣的人,人家话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他若是还不知道要躲着点儿,那还真就成了讨打的贱骨头了。
“看来两位是有话要……”时度还能保持表面的微笑,还能从容些,“也罢,也罢,袁公子就不必费心了,时某已然寻到了安身之处,两位慢慢聊,在下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闪得真快,就像是一阵风。
袁清风眨了眨眼睛,勾唇浅笑,有时候任性还真是能够解决问题,任性的女人谁都不太愿意招惹。
再看路乔这边,那边儿人一走,她就拍了拍裤腿儿,脚从桌子上移下去了,整个人就像一个女流氓,直接上手夺走了袁清风手里那封信,邪魅一笑,“别多想,想着你也未必能如他所愿,别浪费了。”
完这些的时候,当真是无话可了,路乔松了一口气,扬长而去,没走几步,背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她还挺意外的。
“你刚刚闹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夺走这封信?”
怎么?他是不愿意相信吗?
路乔讽刺一笑,回头看他,“要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和你叙叙旧?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的吗?”
的确是没什么好的了,袁清风这样想,她刚刚回头的时候,那个眼神已经变了。这个女人向来是锋利的,可是从前她看着他的时候,眼底总有些许柔情,还有讨好似的妩媚,那是面对着她喜欢的人。
如今就不会这样了,自信的锐利的,却不会有厌恶,不会有柔情,这意味着什么?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已经放下了,她已经这么轻易的放下,放下所有的恨,也放下所有的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这就是她,路乔本身的魅力就在于此,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柔弱的身躯里装着一个洒脱不羁的灵魂。
其实这样挺好的,如果没有未来了,那不如大家都开心些,接受现实。既然想她开心些,他就不能告诉她,他也曾真的为她放弃过什么。很早以前,他本已在回京的路上,可是因为心中惦念她,放不下这段感情,想要背叛自己的老师,于是他回到月狼镇,和她过着平静的生活。
若是路南月没有找来,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们还能够生活在这里,逃避曾经的信仰与誓言,与心爱之人厮守。
她痛恨他,忘了他,这样就能够得到自己的快乐,她如今都已经放下了,他就不必这些了。而这件事终归是个遗憾,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窟窿,或许此生都无法弥补。但这又如何呢?他只是放弃了一个不该喜欢的姑娘,守护的是自己的梦想。
会后悔吗?他怎么会后悔呢?他想,她已为人妇,他再也没有后悔的资格。
“为何你一人来此?陈泽他……放心吗?”他道。
“所以你只是想要知道这个?”路乔惊讶地看着他,又笑了笑,“我与我夫君之间如何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清风你向来是个君子,应当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别人家里闺房之事,我觉得你……还是不应该太知道的好。”
并没有尖酸刻薄,只是一贯的狂妄嚣张,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充满了攻击力。
袁清风苦笑道:“那封信……你想拿去就拿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陈泽其实是一个不错的人。”
“我知道,我的夫君我能不知道吗?”她摆了摆手,“别磨叽了成吗?我真是……我挺困的,你的心意我能不知道嘛,散了散了,各奔各家哈。”
路乔嘴上这样着,脑子里却想着很久以前那一幕。那个时候袁清风被陈泽的人按在地上打,她是不是就不应该阻止呢?毕竟陈泽是个不错的人……
不过他这么吧,她倒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从前她一直以为陈泽挺讨厌袁清风的,自然袁清风也讨厌陈泽,她还自以为是的以为是因为自己,如今这……不对,不对不对。
这听起来怎么就像是袁清风与那陈泽才是一伙儿的?
否则他怎么就觉得陈泽是个好人呢?
她记得眠跟她过,袁清风很有可能是在为封跃白做事,如今又与陈泽,这明什么,这明什么?这帮坏东西不会早就联手了吧?
真恶心。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些事,手里捏着两封信,路过先前那些店里,取上店家已经做好的饭菜,饭香扑鼻,她肚子饿得咕咕叫,脑子却是乱糟糟的,一团乱麻。
好的退隐江湖呢?好的从此与世无争,只过平常的生活呢?怎么还有这么操心?
盯着手里那两封信,左看右看……
要不要把信交出去呢?
这不交吧,万一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这要是交了吧,万一又是别人布的局?要知道江湖上如今是人才辈出,个个都有些算计,稍不留神就死了,还不知道是死在谁手里。
要不她先看一眼,把把关?那就有点儿过分了,这别饶信她也不能看啊……
回去的路上七绕八绕的,她突然想着,会不会有人跟踪她?
回头一看,这会儿尚不算太晚,街上有的是人,这样有什么人跟在后头她也未必能发现,再加上她如今武功尽失,那更是什么都察觉不聊。
这样想着,她多绕了几圈,直接绕回她那里去,在屋子里待上几个时辰罢,等到夜深人静了再回去也不迟。家里那两个也是热心肠,这要是发现她没回去,要是出来找,露了面,这可就麻烦了……
希望他们可以多等上几个时辰……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家院子门外竟然又遇着了袁清风,只是远远的就见着他的身影,月光下那个身影很是单薄,却是那么的熟悉,即便是有这夜色阻隔,她还是能够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他站在那里做什么?仿佛是一副深情的姿态,难不成是在留恋过往?或者是想要找回曾经的荣耀?毕竟这也算是他的战利品嘛,论及骗人,她还真是没见过哪个比过他的,实在是个有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