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些时候师父会亲自过来接阿遥回去,到时候场面估计会很难看,阿遥私自离开云角寨,与你私定终身,你可知他要是被抓回去面临的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惩罚?”
“对,惩罚。这么跟你说吧,师父他老人家那条左胳膊,天阴下雨就会奇痒难忍,恨不得撕下一层皮。”时度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烟花,放在她的面前,这个人模样虽一如往日,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子寒气,就像这个冰冷的人世,“姑娘自己离开最好,阿遥我去接应,想通了,以烟花为信。”
封眠看了一眼桌上这东西,起身就要走人,她才不会拿这种可笑的东西,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背叛阿遥,绝对不会离开他!
她心中是这样的坚持,然而没走几步,就退回去,将烟花攥在手里。
回家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推开家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是啊,小乔姐为了拖住阿遥,把他拐到广临城了,这回来也得明日了吧。院子里真安静啊,除了月亮就只有她自己,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可是却极少遇上这样的日子,只有一个人的日子,守着一个空荡荡的院子。
月亮会与她作伴吗?
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月亮陪伴的是天下人,而不是她一个,月亮最是多情,多情也是无情。
原来到了最后,她连个月亮都得不到,不过孑然一身,老实说,她从未像此刻一般害怕孤独。
三月的天还是有些冷,晚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还是回屋子里罢,暖和些。
恍恍惚惚半梦半醒间,耳边竟然传来许多声响,她难得有些睡意,这会儿被彻底吵醒还有些恼火,虽是万般不情愿,也踩着绣鞋披着衣裳缓步走出门去,一开门一抬头,却是满天绚丽!
是烟花!
她心里一下就慌了,这……这是梦吗?还是……为什么会有烟花呢?她……放了?不对呀,睡觉前她明明藏严实了,还担心钟遥突然回来发现什么,怎么就放了呢?
她正要转头回去找,却被人一把抓住了,她回头一看,竟然是……阿遥?!
娘啊,怎么是他呢!
她这一不小心把烟花给放了,还给人发现了?
不免就有些心虚,她一着急说话就结巴,“我……我我……你……你……你……”
“你什么你?”钟遥搂着她,她手足无措,他却是欢喜的模样,“快看看,喜欢吗?”
喜欢?喜欢……封眠脑子突然清醒了,还未曾看清烟花的模样就已经胡乱的点着头,“喜欢,很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冷不丁的脑袋却被人拍了一下,本来人就晕,这会儿就更晕了,一脸迷糊地看着身边这个人,揉着自己的脑袋,“你干嘛啊……”
“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答应什么了?”
钟遥拧了一下她的耳朵,“死丫头不走心,最后一次机会,快看快看!”
她这才缓缓的抬头,夜幕中是烟花的字样,“永远爱我可好”,身边人的眼神里充满期待,这双眼睛亮过天上的焰火,亮过最美的星子,可是她心里却是一痛。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笑着对他说:“嗯,我答应。”
这笑容有些勉强,钟遥并不是敏感的人,去还是能够感受到她的言不由衷,仿佛是在应付。小眠啊小眠,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说的吗?不过看破不说破,他总会知道的。
两个人站在屋檐下,凝望着漫天的美好。路乔很有眼力价儿,一个人坐在屋着:“离开她太久,我不放心。”
他是故意的吗?故意在炫耀自己是一个拥有爱情的人?离开……太久?不知道的还以为十天半个月呢,这最多就两天……这就不放心了?
她当时就小声咕哝了一句,“这要是哪天她不要你了,你还不得上吊啊,寻死觅活?”
他就听见了,说起话来很有底气,还有几分得意,看着这就是在炫耀了,就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有些事情呢你是羡慕不来的,小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这话你恐怕要说到老,牙口肯定好不了,酸倒的。”
嘿!这家伙!
又可怜又可恨哈……唉,其实想想吧,她心里还真挺不好受的,心痛,这家伙小得意的模样才叫人心痛,他还不知道未来的某种可能性,一切的向往和美好或许都会成为虚幻。
镇上有一家焰火订做的铺子,店家当时问他要什么字,他竟然敢问她的意见。路乔脱口而出:“永远爱我可好”,店家当时都懵了,那满脸都写着有伤风化,可他就跟没瞧见似的,“嗯,还行。”
他这反应倒是把路乔吓了一跳,她原本就是想要戏谑一番,没成想人家当真了,紧赶慢赶的给做出来了,还真别说,挺好看。
也不知道小眠与时度聊到什么份儿上了,阿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世事多艰难,果然这世上谁都不要羡慕谁,谁都有自己的难处。
焰火已经消散,封眠看着月亮,钟遥看着她,柔情款款,“月亮不是你的,而我是你的,月亮看着所有人,我只看着你,我全部的光芒只为了照耀你,小眠,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对此我感到无比庆幸,感谢命运的眷顾,你我远隔千山万水也要相会在一处,缘分真的很奇妙,是不是?”
他的眼神里散发着灼热的光,封眠此刻却不敢直视,微微低了头像是羞涩,“你今天怎么啦?干嘛总说些这样的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想让你开心啊。”他道,“你开心就好,虽然也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儿里都在想些什么,最近一直都不开心。”
“我……我……”
“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他勾起她松散的发梢架在耳朵后头,看着她楚楚动人的模样,更加温柔了,“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只希望你能开心,所以不想告诉我的话可以不说。”
可以不说吗?
可总有一天会说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时度已经找来了,或许更多的人都会找来,她现在应不应该告诉他呢?说好了要一起面对,理智告诉她,应当将今日的种种全都说与他,然后两个人一起面对。可她为什么不肯说呢?为什么不将那烟花消毁,反而是要藏起来?
也许在她心底深处已经认定了他们会分开,这是后路,也是确定的结局。
“阿遥,我会永远爱你。”无论如何,这是她想要说的话,她想叫他知道的。无论将来事情发展到如何地步,此心不变,永远相爱。
……
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着,时度说过云铁生会来,不过也是迟迟没有出现,有的时候封眠就会觉得很虚幻,若不是柜子里的烟火还藏得好好的,她简直觉得时度自始至终就没有出现过。
从三月初到三月中旬,日子一天一天的暖和起来,婚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镇子上的人颇为热情,总有上门帮衬的,在院子里就布置起来了,红红火火的充满喜气。钟遥乐在其中,路乔还在一边感慨,这家伙遇事向来不认真,少见他对一件事这样投入。
新娘子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对于这件事,妇人们尤其感兴趣,大姑娘小媳妇儿一凑就是一屋子,围着封眠给她出主意,还有几位婶子帮着她把嫁衣改了改。
封眠心中虽有事儿,可这样的风平浪静总是让人有一种侥幸心理,或许自己担心的都不会发生,日子还可以照常过下去。
自己可以放过自己吗?就用这样的心态放过自己?
可是心中一旦有了某种设想,越想要忘记执念就越深,人多的时候沉溺在热闹的氛围之中,可是一旦静下来,留下独自一人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距离大婚之日还剩三天,钟遥出门去迟迟未归,路乔见天色已晚,便去寻他,家里就只剩封眠一个了。
她身上穿着嫁衣,这衣裳颇为繁琐,实在是不便,脸上也画就了新娘的妆容,她对着镜子卸妆之时,镜中映出的却是血!
浑身一软,刚刚取下的耳坠子便不知掉到了哪里去,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身来一把将那镜子推了下去,可即使这样也无法得到救赎,目光所及之处是鲜血淋漓!大红的床帐最是可怖!
她就仿佛身在地狱,周遭都是厉鬼,他们扑向她,抓住她,嘴里哀嚎!质问!云夫人,云夫人!为什么会有云夫人?为什么会有云夫人!她为什么也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幽怨?愤恨?绝望?
云夫人慢慢地走向她,质问她,“你怎么有脸嫁给阿遥?你以为你做的事神不知鬼不觉吗?还我命来!”
“妖孽!你这个妖孽!拿命来!”
“臣妾也绝对不会原谅王上!”
“啊!”
封眠无助的蜷缩成一团,紧紧的闭上眼睛,闭上眼睛就是黑暗,一切都会沉没在黑暗中!隐匿在黑暗中会不会得到救赎?
耳边渐渐的平静下来,斥骂声哭泣声都渐渐地远去,心灵会不会在此刻得到安宁?泣不成声的女子站起身来,妆台底下的柜子里,她记得栖神丹就藏在这里。前段时候,阿遥把这枚丹药放在这里,他们有过约定,不要再让她忘记,这是她的要求,可是此刻她却迫切想要忘记这一切,忘记了是不是就可以重新开始?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是不是一种解脱?逃避虽然可耻,但或许有用?
钟遥与路乔回家的时候,屋子里一片狼藉,封眠一个人倒在地上,手边是一个空了的药盒。
栖神丹!
她终究还是吃下了最后一丸,钟遥一瞬间怔愣住了,只那一瞬间,他回过神儿来,抱着他的姑娘回到床上去,路乔帮着他把人安置好,心中也是不安,“又是盘龙丹?”
而这一次,钟遥却摇了摇头。
他现在也拿不准是什么缘由,易阳术和盘龙丹,是元灵之间的对冲还是盘龙丹本身的作用?世上最高明的大夫已经给她把过脉,这种事尽人事听天命,最坏的结果不过生死相随。
他只缓缓地贴下身去,微凉的脸颊贴着她的,不管现实多冰冷,两个人凑在一处总有些温暖,互相治愈。
路乔每每看到这样的场面,心中总是难受不已,失去自己最在乎的人是什么感觉?那张熟悉的心痛让她没有办法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罢了,还是把时间留给他们两个人吧。
封眠只身走在林深处,远远的,看着她刺了路漾一剑,小乔姐已经重伤倒地,场面很是混乱,路漾逃得很是狼狈。
原来真的是她,不,准确的说,是女魔头。
这是一段被她遗忘了的记忆,可她又隐约听别人说起过,原来真相的确如此。
这个时候她心里是平静的,比起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这已经不算什么了。她一直跟在女魔头身后,看着她离开阿遥,独自北上。
看着她,去到了卢安。
封眠心中一紧,为什么会是……卢安!
卢安镇,女魔头坐在小吃摊前要了一碗汤饼,吃的无甚滋味,对面儿就坐下一个人了,这个人是……封跃白!
原来他们在这个时候就相见了,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答。
女魔头看见了他手上的配剑,搅着汤饼的姿势一顿,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似的,吃着自己的汤饼。
良久,才说了一句,“这里有人了。”
封跃白倒是好脾气,即便是这样也颇有耐心,也是,处心积虑想要做些什么,要取得她的信任,自然也可以接受她的冷漠,于是这个时候还可以笑着问她:“看起来我们小眠今天心情不好?”
她却是答非所问,“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