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终于明白了，有时候，无意间哪句话说错，就连萧思远这么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听到某些触及心底的话，也会显得这么脆弱。

萧思远可顾不上对方的自责。

他此刻整个人都有种哭笑不得。

哭的是，自己怎么就被一句普通的玩笑话弄得心情天翻地覆，蠢得可以。

笑的是，听见沐风说“没想到你会这么抗拒”，他的想法居然一下子发散到“沐风对此并不抗拒”这个可能，一下子又开心起来，太没出息了点。

他仔细思量，其实沐风也不像在意世俗眼光的人。

他能和自己成为朋友，说明对自己有好感。努努力，搞不好沐风还真的可能喜欢上他。

他从来不知道，心里有了一个人，会把普通的一句话掰开了揉烂了反复思量，变得这么矫情。

但他难免有点迁怒对方。

为什么要开这种让他内心七上八下的玩笑！

“呵，断袖之癖，还说什么我肖想你？好有意思啊。”

萧思远这个向来嘴上没轻重的人，被别人的玩笑惹急，竟还发起脾气来。

“没意思。低俗无耻，我反省。”洛风华认真道歉。

她还是第一次看萧思远被惹急，平时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

有种剧烈的罪恶感。

萧思远看着这一幕，完全忘记了方才的苦涩难言，甚至还有些兴奋。

那个从不低头的沐风，居然，向他低头了！

他佯怒：“反省就完事了？你怎么补偿？”

洛风华乖巧的很：“随便你提。”

萧思远面上不显，实际上快兴奋地蹦起来了。

他再也忍不住笑意，回头揉了一把洛风华的头：“先想着，你回头补。”

洛风华觉得事情似乎不大对。

会好的这么快吗？

她面色不善打掉了萧思远的手，语气冷的要冻死人：“你唬我。”

萧思远摸摸脖子：“没、没没。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的好兄弟！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夫子白夸你了。”

洛风华嫌弃地扫他一眼。

这混蛋真是……

不对，他刚才的反应不似作伪，现在不会强装无事，让自己宽心吧？萧思远真的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萧思远，你……你以前是不是遇到过什么、什么糟糕的事情。如果你心情真的不好，可以说给我听，我……我不会告诉别人，更不会笑你。”洛风华认真严肃地望着他的双瞳。

萧思远笑意僵住了。

沐风那种关切而又带一点怜爱的眼神让他觉得很不妙。

略一思索，他就明白了对方想到了什么地方。

“你把你心里那些龌龊的猜测忘了成吗？怪恶心人的。”萧思远脸拉下来。

洛风华有些尴尬：“抱歉，我还以为……”

以为你这么抗拒必然有什么不好的回忆。

萧思远恼羞成怒：“听过些糟污的事反胃罢了。行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走了，回家。”

先是徐玉容，又是萧思远，被这两个人的事一拖，洛风华竟险些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先回去吧。我有事。”

萧思远明白了，沐风又要去看“那位”。

“我等你吧，两位前辈不在，我帮你把风。”

“多谢你。”

“以我们的关系，这点小事，用不着说谢字。”

到了那间配药房。守卫的人知道，云柔大医师家中这间配药房不许他人进，除了这个小徒弟和他那个朋友，恐怕在配置什么重要的药品需要他们帮忙，因此虽然云柔不在，也放了他们进。

洛风华进了密道，独留萧思远在外面。

萧思远注视着密道入口。

沐风每次从这个地方出来的时候，表情都很糟糕。

他认识的沐风，是个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人，可从密道口出来的沐风，却仿佛脆弱得令他心惊。

有几次，他似乎看见沐风素来冷冽的双眼，带着微微的红，大概是哭过。

沐风到底经历过什么？

无论是深入密道的洛风华，还是无聊等待的萧思远，都不可能注意到，有几只信鸽，飞入了城内几名高层府中的大门。

这并不是今天的第一批信鸽。

洛风华沿着密道一路走着。

每次她来看娘亲，娘亲多半是睡着的。

云姨母七年前，只能吊住她一口气，保证她不香消玉殒。后来找到赤炎蛇毒，也只是致命伤好了，不代表身体就重回巅峰。想要真正恢复，只能慢慢将养。

沐卿颜仍然很虚弱，一天有大半时间需要睡着。

以前，洛风华觉得，母亲虽然炼药水准非凡，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很柔弱的女人。

不像冷硬如坚冰的父亲，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标准，不肯与浊世同流合污；母亲这个人，心软，悲悯，对万事万物都有着包容心。

就连洛同江、韩如儿这般蛇蝎心肠的夫妇，她也不肯在这两人犯下大错前先出手。母女两人被软禁，洛风华能想出的唯一方法，就是在洛同江夫妇失去耐心之前，把家主令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劝她杀了这对蛇蝎夫妇，母亲断然不会同意。

洛风华曾经恼恨母亲的妇人之仁，哪怕母亲有父亲半分决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是眼里不揉沙子的父亲，想来不会允许他这个弟弟干出这样的事。

洛风华曾经这么以为……

直至那一日，面对洛同江和他身后的一众高手，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一步也没退。

这个女人刚强的可怕。

她怀里抱着她的女儿，胸中揣着象征洛家权柄的家主令。

这两个都是累赘，她该懂得壮士断腕，壁虎断尾的道理。

洛同江当然会斩草除根，不会因为对方妥协就留下对方性命。

但放下家主令，自可趁洛同江转移注意，带着孩子苟且偷生，找机会回归洛家，赌洛同江炼化不了家主令；放下孩子，自可抛下负担快速带着一个轻飘飘的家主令逃走，赌她逃了之后对方不敢对孩子出手。

若是今日的洛风华在当时的境地，她对这两个选择都自信之极。

家主令这等神物，不可能被资质平平实力低微的洛同江炼化，与其捂在自己手里，洛同江这样会权衡利弊的人宁愿通过和洛家高层私下的利益交换得到点更实在的好处。

而沐卿颜下落不明，洛同江会十分忌惮，如果谋杀大哥遗孤，不知哪天冒出来的沐卿颜会让他身败名裂。

但沐卿颜不是洛风华。

她一个也没有放。

沐卿颜不是蠢，她只是不敢赌。

代价当然很惨重。

秘法本来就让她去了半条命，重伤又掏空了她，而她还要拖着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体，赶到青山城，去找一个放心之人托付她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