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颜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边走着，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和小心翼翼的艾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就不能稍微警惕一点。”

“两百米范围内没人。”云千颜继续晃荡。

艾明一窒，联想到对方也许有着中级武者的水平，便又释然，接着又有些愤愤然：“那你干嘛不告诉我？”

云千颜踢了踢脚边的野草：“不真实。”

艾明恶意觉得她就是看着他好笑。

风声有些奇怪。

艾明几乎下意识地往左偏了一步，什么东西贴着脸颊快速掠过，右脸颊上撕裂一般的痛感仿佛愣了一下，才传入脑海。

身体依旧有些前倾，艾明强忍下心中的骇然，右脚一步跨到左前方，借力转身，同时半蹲下身，将重心压低，稳住了身体。右手握紧了从未离手的短剑，摆好了攻击的姿态。

对方像是没想到他竟然能躲开，还这么快就进入了战斗状态，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又是连着两箭破空而来，首尾相接。

艾明心中忍不住暗骂那个什么云千颜故意骗自己附近没人，却也没有放松丝毫，一个低头躲过了两箭，接着顺势一滚，贴到了树后。

树林依旧和开始时一样寂静，阳光安静地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草丛里，轻风吹拂，树叶之间发出了些细微的沙沙声，甚至听不到一丝鸟叫。

虽然没有听到其他突兀的声音，艾明却依旧不敢放松，如果对方用了什么消除声音的魔法，的确可以悄无声息地接近。

脑子里回放着刚刚射来的三箭，艾明试图分析出对方的距离和位置。

仔细想想，在这种树林的复杂地形里，弓箭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的攻击武器，蓄力时间长，只能直线攻击，攻击时的动静也大，综合想来，对方用的应该是弩吧？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能连发两箭的弩，还是首尾相接。

突然想到了什么，艾明放下心来，勾起了嘴角，看向考试场地的出口，又看了看四周的树，估算了一下对方射箭的角度，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对面一片安静，似乎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本还坐在树枝上打算愉快地围观的云千颜显得有些不解，两步三步便追上了他。

“你就不怕他继续放冷箭？”云千颜踱步到他身边。

艾明有些得意地挑了挑眉：“市面上买不到连发两箭的弩，只有锻造师的家族有可能自己制造出来。我知道这一批学徒里，有个锻造师家族的天才，但那位天才虽然武器多种多样，却最不擅长近战。所以他肯定不会走过来，只会在远处伺机而动。”

云千颜了然地点了点头：“也许他只是示人以弱，就等着偷袭你这样想的人呢？”

艾明一窒，没好气地偏过头：“反，反正他确实没打算近身战。偷袭失败以后，对他而言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云千颜不置可否，继续悠悠然地四处张望——虽然刚刚的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她依旧可以从中理出点头绪。

艾明的直觉很不错，遇袭时的对策、动作也较为连贯，但在她看来，还有不少可以改进的地方，比如根本就不该给对方第二次攻击的机会。

按照艾明之前似乎很在意这场考试的合格来看，他前面的考试项目显然不会太差，至少也都合格了。不然也不会在意，更不会觉得合格就好。

如果艾明的水平是所谓“见习武者”的平均水平，而初级武者、中级武者是见习武者的老师，那她自认应该能当个名师。只是不知道每一等级之间的跨度到底有多大。

想到这里，她又突然有些烦躁。她只知道她能做得比艾明好，也记得那些如本能一般的剑法、身法，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获得的了，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钻研练习的。好像天生就把熟练度都点满了一样，纵然脑子和身体里都对那些招式熟悉得要命，心里却一片茫然，好像空白的灵魂被塞入了满是知识的躯壳，完全无法把控。

自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非常不爽。她想。

然而焦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先一步一步熟悉这个世界，也许以后可以找回记忆，和回去的办法。她皱着眉，搜索着那些碎成片的知识，试图找出一些关联点。

很快，艾明就已经到了考试场地的出口。

给值班的老师展示了手里的赤朱果，老师综合了他所用的时间，和赤朱果的品质、数量，给他打了个分。

“哦哦，合格了~”艾明看着分数，开心地蹦跶了两下。

“老师。”

耳边突然传来冷冽的两个字，艾明吓了一跳，转头看去——男生的脸色有些病态的白，嘴唇紧紧地拉成了一条直线，赤红的眼眸冷淡，双眉习惯性地蹙起，拒人于千里之外。递出赤朱果的手虽然修长，却伤痕累累，尤以食指和大拇指最甚。

“你！”艾明吓得蹦开，“你就是布尔文！”

那双冷冷的眸子转了过来，冷漠地上下打量了艾明一番，像是在评估店里的货物。似乎是不觉得自己应该认识对方，那双没感情的眸子便又转回向老师，示意他打分。

意料之中地被无视了，艾明也没有特别在意，只是在旁边自言自语般地呛他：“哈~都说天才锻造师眼高手低，今天见了果然不假。什么天才，近战就是个渣渣~”

“你说谁眼高手低？”布尔文的眼神冷得像能杀死人。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用词错误，但艾明并不打算纠正，梗着脖子跟对方对视：“说你啊，就会鬼鬼祟祟偷袭的小人。”

布尔文的眼神一下子沉了下来，机簧一动，袖子里的不知名武器瞬间被他握在手中。艾明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第一时间握紧了腰间的短剑。

“住手。”淡淡的语调从半空中传来，明明是命令一般的词汇，却被来人染上了恰到好处的温柔，像是有了抚慰人心的力量，一下子便将双方的戾气消解得无影无踪。

布尔文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的敌意仿佛从根源上被对方化解，一丝危机感便油然而生，眼中的警惕没有消失丝毫。

艾明却没心没肺地松开了手，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眼中便冒出了无数的小星星：“是米菲那院长！”

完全没意识到布尔文一脸的不悦，艾明抓着他的手疯狂摇晃：“是圣学院的院长！居然会来入学考试！”

布尔文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无比后悔自己没能在树林里干掉这个弱智。

一旁的值班老师试图过去行礼，被米菲那摆了摆手，挡了回来。

“你是艾明？”米菲那缓步走来，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垂至腰际，深紫色的法袍端庄而典雅，胸前的徽章昭示着她高级魔法师的身份。她只是微微笑着，便能抚平他人的心境，让人放下一切戒备，不自觉地信任她，将自己的全部奉献到她脚下。

“活的！活的米菲那院长！”那可是圣学院的院长！在她教导下的学生，有几乎九成以上可以进入圣殿，为圣城城主效劳。

艾明沉浸在见到偶像的兴奋之中，摇布尔文的手的频率越发快了。

布尔文一脸阴沉，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在树林里追上这个弱智多射两箭。

如果仔细看，大概会发现米菲那笑得有点僵硬，虽然说被人崇拜是好事，但因为崇拜的人大喊而打乱了她的气场，也让她有些不快。

云千颜在暗处将一切收在了眼底，眼神微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艾明，你有没有兴趣拜我为师？”米菲那依旧微笑。

艾明的眼睛瞪得老大，急速地上下摇晃布尔文的手：“愿意啊！当然愿意了！米菲那老师居然亲自来找我！”

布尔文终于忍无可忍，一脚把艾明踹了出去。

米菲那的笑容依旧温婉和煦，也没对布尔文的所作所为做出什么评价，只是微微颔首：“那你先和我来一趟办公室吧，有些事情想了解一下。”

“好！”艾明像打了鸡血一样蹦了起来。

米菲那的法杖在地上虚画了一个圈，半透明的法阵载着她和艾明缓缓升起。艾明转过头，向着布尔文挑衅般地仰起头。布尔文冷哼一声，背对着他。

“你，居然找到了40个赤朱果？”值班老师的诧异声终于传来。

布尔文依旧紧锁眉头，冷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只不过因为刚刚米菲那的打断，这个破了纪录的数字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圣学院院长办公室。

米菲那的办公室跟她本人的气质一样，温和，却又不失严厉，是个能让人快速放下内心防御的地方，更别说本就崇拜米菲那的艾明，几乎是问什么便答什么。

云千颜贴着隐身符，站在书橱旁边，一本一本书地浏览过去——有对魔法的入门概要，也有高深魔法的指导思路，还有些阵法的布置要领。除了两个面对面的书橱，一组沙发，一套桌椅，和几盆绿植之外，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这个办公室的布置让她联想到了“心理咨询师”，那种倾听别人心声，帮助别人走出困境的心理咨询师。但是她的记忆也就止步于此了，明明该有很多片段也被点亮并闪现于脑海，她却只能看到一片空白。

真是不爽啊。

她冷着眼看向书橱玻璃，却发现看不到自己的影子。

“所以你的父母都是高级魔法师，并且三年前就被圣殿招去了是吧。”米菲那坐在洽谈用的沙发上，一手端着不知名的花茶，笑容温婉。

“嗯！”艾明连连点头，有些低落地看向手中捧着的茶杯，“我知道被圣殿招去了以后就会变得很忙，很少能回家，但我想，要是我足够优秀的话，就可以也被招入圣殿，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吧！”

说到后面艾明的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闪着光，那种最单纯的渴望。

米菲那低头轻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没有接话。

“如果我好好跟着米菲那院长学习的话，一定很快就能见到父母了吧？”艾明捧着一口都没喝过的茶水杯，看着米菲那，带着期待笑着。

米菲那放下手中的茶杯，脸上依旧是不曾变过的笑容：“当然，按照艾明你的资质，也许十年就够了。”

“十，十年？”艾明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振作，“我会好好努力，提前完成米菲那院长的要求的！”

米菲那轻笑出声：“既然收了你当学生，你就叫我‘老师’吧。”

“好的老师！”艾明爽快地改口。

“我看了你在入学考试里的表现，似乎是打算走武者的道路？”米菲那缓缓转着茶杯问道。

艾明用手指挠了挠脸颊，似乎有些羞赧：“感觉自己……魔法学不好，爸爸妈妈都太厉害了……所以想试试武者……”

“没事。”米菲那摇了摇头，“其实终究是异流同源，我给你两本书，分别是魔法和武者的晋级书目，你都看看，然后告诉我你的感想吧。”

说着，她站起身，向书橱走去，挑了两本最基础的书出来。

“对了，在圣城，出生的时候都会打上专门的印记。”米菲那似是随口一说。

“嗯，是啊。”艾明望着米菲那，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么基础的事情，“这样也能更好地保护我们，也没有人敢干坏事了。”

“是啊。”

光线晦暗，看不清米菲那的表情。

她转过身，微笑：“每个人身上的印记都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出生时候的印记就能隐约映照出那人的一生呢。”

“诶？！真的吗？”艾明一下子蹦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的印记是什么样的……是和天赋也有关系吗？”

“不知道哦。”米菲那笑眯眯地把两本书递了过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只有努力了才能知道啊。”

“我会努力的！”艾明庄重地接过两本书，立马表明心意。

隐身着的云千颜冷眼旁观，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