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森斯塔特的法务部外勤，以果断，高效和黑制服闻名。

“穿得像是每天都要去参加同事的葬礼一样。”

这是在教会接受培训，然后正式来法务部任职的新晋干员斯泰尔·诺斯在信里对自己的老师的抱怨。

然而这也是法务部的传统，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员工抹去他们曾经的身份，尽快融入新工作。

法务部的战斗人员来自各个势力的调配，鲜有自己内部培养。与各方势力打好交道，不论是教会，军部，首相，公务人员，学术机构还是各个著名的政治世家，他们都需要做好平衡。

斯泰尔就是这样一个从教会中调任的人，虽然他一开始也只是被送去教会，接受成为印魂骑士的培养而已。

据说，提前调任法务部外勤是斯泰尔的老师芙莉德的要求。

“这是为了惩罚你的冲动。”

师出同门的修女塞西莉亚如此评价那场荒唐的告白。别误会，被告白的对象不是学姐塞西莉亚，是作为老师的芙莉德。

按照常理来说，印魂骑士是不应该由修女教导的，但斯泰尔加入那年，萨兰人的入侵导致了印魂骑士的一个整编团队全灭，以至于不得不将一部分人分流出去培养。

而修女，按照传统，在离任之前是必须要断绝一切社会往来，专心服从于教会安排的，不得恋爱也不得结婚。

芙莉德给他的拒绝非常干脆，并且第二天就告诉他，她要前往安克利姆，去莱德新建的圣堂待上一年。同时她给法务部写信表示自己的这个学生已经完全符合岗位的要求，随时可以上任。

不巧，或者说非常巧的是，上任不到半年的斯泰尔接到了去莱德的任务，这让年轻的法务官兴奋不已。

法务部外勤向来脏活累活来者不拒，不管是街头斗殴的黑鼠帮还是税务造假的坎宁家族，通通被他们送进了监狱。

有些时候，尤其是不想让事态失控的时候，他们也会承担起军队的职责。

在帝国和安克利姆的边境，一只图尔斯军团的小队被杀，一整个村子被屠。震怒的维克托伯爵扬言要亲自去南顿为部下讨个说法。

于是法务部即刻介入，避免事态扩大。

接着是数不清的牵扯和纠缠，安克利姆拒绝将己方的军事主官交到别人手中，维克托伯爵又是早就主张对安克利姆使用武力的人物。

最终，双方选择了一个折衷的方案，把当事人温德尔带到莱德接受质询。

莱德是安克利姆的领土，却又实际上处在双方的共同管辖之下。帝国当初强取这块飞地是出于多方考量，今日恰好派上了用场。

于是法务部的外勤组星夜兼程，前往安克利姆，给南顿的军事主官戴上脚镣，押送他前往莱德。

斯泰尔此刻的大脑依旧晕乎乎的。

“后面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睁不开眼睛，疲惫和疼痛让他只想睡过去。

身体里的某个温柔的声音在鼓励他尝试着醒来。

“我碰到了学姐塞西莉亚和教会的弟兄。”

在从南顿出发前的那晚，教会恰好有一批负责接替芙莉德的工作的人前往莱德，因为顺路，两方提议同行。

全怪那个抠门的财政大臣，教会的预算被缩减了三分之一，以至于想要节约一笔路费的教会三人组过来蹭了法务部的马车。

然后呢？

外勤组长为了安全起见，绕开了芬诺城：“那边是温德尔老家，搞不好会有人武力救走他，所以我们改道，从维林诺州绕过去。”外勤组长和温德尔为此大吵了一架，温德尔坚称有人想要趁机加害他。

确实如此。

安森之眼的精锐部队挡在了他们的路上。手续一应俱全，盘问也对答如流，正当外勤组长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被安森之眼的领队一剑刺穿。

双方几乎都楞住了。

随后，法务部外勤组反应更快一点。

那场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劣势，安森之眼显然是有备而来，但他们没有预料到同行的还有教会人员。

第四级力量的外勤组长当场丧命，然而他死前紧紧抱住了突袭的凶手，人生中最后一次魔力爆发，救了呆在一旁的斯泰尔一命。

他记得那个和自己同期的印魂骑士，身受数创，舍身挡在了法术之矛前面，给冲上去为外勤组长报仇的斯泰尔争取了机会。

然后？

斯泰尔记得那接连不断的枪声，纷纷倒下的同伴或者是敌人，还有不断流出的鲜血。

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一切。

他倒在地上，视野渐渐染上绯红。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温德尔赤手空拳地冲了出来，斯泰尔本以为他要里应外合，但箭矢接连射在他身上——枪械的时代里，有预谋的刺杀者才会用便于淬毒的箭矢。

他听到塞西莉亚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所以，我死了？

斯泰尔差点被这个想法吓到。

他醒来的时候浑身疼痛难忍，房间里充斥着刺鼻药剂的味道。塞西莉亚在他的病床边坐着：“你能醒过来真是不容易。”

那位学姐差点哭了出来，泪水让湛蓝的眼瞳更加明亮。

“其他人都怎么样了？温德尔呢？”

塞西莉亚没有开口，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剩下的人全都死了，温德尔跑了。”

说话的是威廉姆斯，外勤组副组长，右边的胳膊上打着石膏，左眼则戴着眼罩。

残酷答案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

法务部外勤的12人仅有两人幸存，教会的三人当中，一名印魂骑士重伤不治，一名神官当场身亡，只有塞西莉亚幸运地逃过一劫。

这位学姐给她解释着整场战斗的经过。“全靠拉文德弟兄的英勇，给我们提供了掩护，否则我们一个都跑不了。”拉文德是那名第四级力量的神官，教会中声望极好的新星，即将去莱德赴任。“而温德尔本该是和我们一起逃离的，我在给你用神术止血的时候他打伤了威廉姆斯，逃了。”

威廉姆斯还能活动的那只手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前辈声音从没像今天这么难受。“提特城里的守军被一场动乱吸引了注意力，在我们全军覆没之后才出发。”

显然，有人策划了这场伏击，而他们甚至连谁动的手都不清楚，正因如此，威廉姆斯甚至不敢直接进城。

但必须进城，斯泰尔的伤势容不得拖延，塞西莉亚擅长战斗而非医疗，已经死去的拉文德还在的话，完全可以施展神术让他痊愈，犯不着这么冒险。

所幸，在大队卫兵返回之前，他们顺利地搭了一辆马车，然后偷偷摸摸地买了一些简单的药剂。塞西莉亚确认他并无生命危险后才送了一口气。

至于下一步的打算，那可就让三人头疼不已了。

塞西莉亚还好，她只不过才第三级力量的中游水平，和斯泰尔相差无几，更何况她并非专职的护卫，不必担心被追究责任，老老实实述职即可。

而法务部这两人不一样。

副组长威廉姆斯作为唯一幸存的第四级力量的拥有者，他显然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职责。毕竟，是他们毫无防备才遭到了这样致命的打击。

以及，他们弄丢了温德尔。这意味着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以至于现在威廉姆斯也衷心地为这个打伤了他的混蛋祈祷。

“你可千万别死了。”

一旦安克利姆借此发难，就意味着这件事再难善了。只靠他们两个澄清真相是绝无可能的，法务部必定要背下这口黑锅。

更何况，还有自己的同袍兄弟死在这里，不讨回公道他们又怎能善罢甘休。

“温德尔受了箭伤。”

“这个时候还用箭的人一定是涂了毒药。”

“既然是冲他来的，说明这毒药完全可以威胁到第四级力量的人。”

“即便跑了也必须想办法解毒。”

从两个法务官的对话中不难猜测，温德尔也很可能在城内。如果这时候还能找到他，那一切都可以挽回。

“你去联系过领事馆吗？”

斯泰尔意识到此刻需要信得过的人可以帮忙。

“自打上个月，财政大臣和狄西拉商业协会谈崩，我们在这儿的外交使节就被驱逐了，随后领事馆被关闭。现在是梅拉王国的人在负责我们的外交事务。”威廉姆斯叹了口气。“况且，我听说过科林的事迹，他根本不允许帝国官方派任何一个实力稍微强一点的人在这儿久留。”

难办。

最好的情况就是施压总督科林配合，全城搜索温德尔。

而现在的情况则是，不主动找外国的使节亮明身份，他们甚至见不到科林。

亮明身份的话，是总督府还是刺客先找上来？这是个问题。

威廉姆斯的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作为一个服从者度过的。

服从父亲，服从长官，服从上级。

这样的生活对他而言是非常满意的，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尽力地剔除自己想法当中的恐惧和犹豫，专心服从命令。

眼下，他意识到，他必须负起责任来。

把烟头摁灭，他沉默再三，向两个年轻人讲起了自己冒险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