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所在的书塾,虽不比皇宫中的小学、太学,但却是宫外最富盛名的书塾,夫子们来自五湖四海,学生们皆出身朱门豪贵,若论家世,只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各家子弟都是自己爷娘的心头肉,平日里都舍不得动他们一根手指头,因此当他们的孩子告状说将军府的丫头在书塾里欺负人时,怎会压住怒气?他们自然是亲自上将军府盘问一番,李蜀望只得和颜悦色地与众人和解,待那家人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后,李蜀望才要向李华央问明她在书塾里欺负人的缘由。李华央虽和上京子弟们打架,却从不故意挑事,她从来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曾因为众人欺负唐相府中的小公子而和那些孩子大打出手,之后唐相府中的小公子唐棋云就和她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李蜀望得知了李华央的行为,虽有些吃惊,可更多的却是赞许她,他认为李华央自幼待在寺院中听僧人们念经,听老师父的教诲,才会如此嫉恶如仇,她年纪虽小,却辩的了是非,明的了黑白,正是孩童的无知无惧,李蜀望赞赏这份无知无惧,却也时刻提醒她,凡事不可强出头,要懂得进退有度,才能决胜千里之外。
李华央不喜欢念书,李蜀望却不准许,他告诫李华央,她虽天性聪明,可若是不受后天教诲,再聪明也是小聪明,上不了台面,李华央受过父亲的教诲,这才将一颗心放在学业上。家中的老夫人见李蜀望如此娇惯李华央,又听闻李华央不在后院里和众姐妹一起学习女子该学的东西,却总是出去抛头露面还给李蜀望惹麻烦,再加上几位妾室的撺掇,心中难免对李华央生出几分不喜欢来。
老夫人若是不管教李华央,她还能安分些,她若是管了李华央,那这个孙女可要闹腾的不得了了,老夫人因此对李华央十分不满,明里暗里在李蜀望面前提起过很多回,李蜀望却每回都以“孩童顽劣乃正常之事,母亲若生气了,孩儿回去好好管教她”搪塞老夫人,老夫人越发不畅快,日子久了心中郁闷,自然生了病,家中事物都交由妾室顾沅居打理,顾沅居为奉承老夫人,不仅将自己的女儿李华明送去老夫人屋里侍奉,还趁李蜀望不在家时,在家中举办了一场法事,与法师串通好了,以李华央命中带煞,冲撞了老夫人为由,将李华央送出将军府,将她和身边侍奉的婢女一同打发到惠阳老家的一个破落庄子里,叫她们在那里去受了半年的苦头,待李蜀望再回来时,因顾沅居擅自做主独揽家中大权而大发雷霆,将她赶出了将军府,后又将李华央接回来,才发觉李华央此后性格突变,虽还是淘气如男子,可性格沉稳了不少,也奇怪了不少。
李蜀望追查此事后,才得知原来李华央去了惠阳的庄子后,大病了一场,被路过的年轻道士救了,那道士不仅教她武功,还传授她自家的道法,李华央得了道法心经,所以众人才会觉得她变了不少。她虽不会向李华明那样用甜言蜜语惹老夫人开心,可终究稳重了不少,也不再惹老夫人生气了。
只是关于那道士的事情,众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道士的确给李华央传授了道法,可那人却是多年前祸乱启国朝纲的隐真教的弟子,与他同行的女道士以李华央得了隐真教道法为由,逼得李华央成了隐真教的弟子,李华央不肯,那人就要杀她,她只好暂时应下了。二人将她领到他们的藏身之处,李华央见到了许多能人奇士,那些人各个如神仙一般,能徒手变出刀枪剑戟,能腾云驾雾上天入地,她心中好奇,就答应他们留在隐真教,那女道士才将她放了。李华央并未将此事告诉李蜀望,以免他担心。隐真教为协助她,还派来了许多帮手,其中一人名为谨临,成了李华央的左膀右臂。
容国,将军府。李华央睁开眼,定神回想她睡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心里仍然很憋屈。
窗外的流光温柔的倾洒在她脸上,她抬起手挡在眼前,四下里异常寂静,她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走到窗前,柔软乌黑的长发发出明亮的光泽,此时,她像一朵与世无争的睡莲,浑身散发着纯净慵懒的气息。
世间美人无数,李华央不是倾国倾城的人物,但长相毕竟是十分不错的,她的美没有世俗的娇媚,浑身散发着自然大方却并不温柔娴静的气质,一股清新脱俗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气质。
柔和的光轻轻洒在她笔直俏丽的鼻子上,将她的脸映成明暗两面,羽扇般的眼睫将光储在清泉般的眼中,衬得她的眼风情万种而不失干净纯洁,只是明净清澈的眼眸中总是一片淡漠,仿佛世间的事从来与她无关。鹅蛋脸白皙光滑,如雨后的梨花,清净美好,殷红的唇紧抿着,宛如白雪中独立的红梅,秀丽的眉头将烦心事紧缩着,为她纯净的脸增添了一丝夺目的色彩。
和风迎面吹来,身后的倩影缓缓摆动,她又伸出细长的手,自顾自的和阳光玩乐。
不久之前,一道圣旨送到将军府,叫众人吃了一惊。李华央不记得圣旨上的内容,也不记得那内监的笑容,她只记得她当众驳了圣人的旨意,随后被父亲扔进祠堂面壁思过,反省了好久,什么都没反省出来,就浑浑噩噩的睡着了,醒来时,就是现在。
她微微眯眼,美好的眼里充满疑惑。她自知平日虽顽劣些,但绝对不会混账到当众反抗圣人,那日却失了魂一般无礼,差点闯下大祸。
圣旨上究竟写了什么?李华央一时想不起来,她又沉思了一会儿,忽地双眼回神,瞳孔紧缩。
“……大将军李舒望之女李华央温良敦厚,品行出众……与五皇子天造地设,特将汝许配五皇子为妃……择良辰完婚……”
李华央忽然一阵胸闷气短,一股无形的压力使得她浑身发软。
什么温良敦厚,品行出众,李华央恼怒的想,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圣人,圣人怎么知道她品行出众?
一道圣旨替她省去了很多麻烦,真是可笑的很,圣人到底有何居心她不知道,但她隐约觉得这桩婚事不简单,而且圣人乱点鸳鸯谱的习惯真叫人头疼!
她记得去年圣人也是这样乱点鸳鸯谱,结果害死了一对苦命鸳鸯。他将庶出的平远公主许给了唐相府的小公子,却不知平远公主早已芳心暗许,公主心仪的男子是一介书生,家徒四壁,无路请缨,公主又不得宠,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索性横了心,与那男子相约大婚当日共赴黄泉,结果平远公主好不容易逃出宫去,两人却被宫里来的侍卫逼的跳了崖,那男子摔死了,她被人救了回去,醒来听说那人的死讯之后,平远公主撞了墙,随她的心上人去了。
可怜平远公主死的时候正值二八年华,正是一朵娇艳无比的花,只可惜过早凋零了。她和平远交集并不深,但她记得很清楚,那位平远公主人美心善,因为一道圣旨送了命,实在叫人感到遗憾。
再说那位叫姬舒的五皇子,真乃天之骄子,容国少年英雄中无人能望其项背。
皇室子嗣众多,受圣人重视的却是凤毛麟角,姬舒是那极少数中的第一人。姬舒,字明安,少年时便以聪明灵慧、骁勇善战闻名于朝堂,深受圣人宠爱,但此人性格颇为孤僻,习惯于深入简出,尤其是近几年来,朝堂上几乎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有人猜测他被圣人卸了兵权,赋闲在家,也有人说他在与西丘国作战时受了重伤,因此归隐。
传言归传言,却并非空穴来风。
三年前,西丘国举兵进犯大容,姬舒生擒了西丘国世子,西丘国王被吓得不轻,亲自来容国向皇帝赔罪,并向大容俯首称臣,这才保住了西丘国世子。
早在出战之前,皇帝就向姬舒承诺,只要姬舒能兵不血刃的收复西丘,大容储君的位置便是他的,但是后来姬舒没有当上太子,反倒是叫毫无军功的姬延坐上了太子之位,关于此事知情者不多,可是平心而论,姬舒年少有为,论资历,论功劳,李华央都认为姬舒都比如今的太子姬延更有资格做储君。
姬舒率领的军队大获全胜,可惜在班师回朝的途中遭到埋伏,不幸身受重伤,恰巧被完成任务后返回皇城的李华央遇上了。当时他已昏迷不醒,伤势不容乐观,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但见他身穿荣国甲胄,就将他带到了止戈城,他身上的伤口多处受感染,能不能存活都不可知。她将他留在了医馆,至于他是怎么醒的,她不知道。
现在想想,姬舒命可真大!
皇室人多薄情,父亲和三位兄长时常告诫她,要远离皇家的人,她按照他们的要求,从不私自与皇家人来往,她以为这样做就足够了,可是谁都想不到圣人会冷不防的给她送来一道圣旨,将她与皇室扯上关系。所以千怪万怪,只怪她是个女儿身了。
正想着,门外响起了一阵气促的脚步声,李华央顺着声音转身,一身素衣的谨芳推门而进。
“小娘子,小公子来找您了,说是弘光寺的佛像运来了,今日寺庙中十分热闹,邀您去观看呢,据说寺里的弘善楼今日还有人唱戏,可热闹了。”谨芳脸上堆满了笑容,仿佛要出门的人是她而不是李华央。
“看你高兴成什么样了。”李华央伸了伸懒腰,一扫身上的懒散之气。迅速换上一身月白色胡服,洗了一把脸,又特意将精致的眉毛描粗了一圈,这才心满意足的起身。
谨芳早已看的芳心暗涌了,眼前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够,要不是知道李华央是个女子,谨芳早就对她投怀送抱了。李华央瞥了她一眼,大有世家纨绔子弟的模样,只是一身月白色更衬出她气质出众。她朝一脸痴迷的谨芳露出一个笑容,洁白的牙齿如一颗颗光滑明亮的珍珠,英俊的眉宇间隐着一股明睿。
“告诉谨临,我有事要他去办,让他去老地方等我,对了,这会儿谁找我我谁都不见,包括三公子。”说着,那道略显瘦弱的修长身影已经踏出门外了。
世人都知道将军府李舒望的四女儿李华央长得如花似玉,世人也都知道李舒望将女儿当儿子养,但市井中真正见过李华央的人却不多。李华央在止戈城是个独特的存在,她自幼习武,又喜好混迹在世家子弟身边,以至于尚在闺阁中的千金娘子们在羡慕嫉妒李华央的同时,免不得将她看作笑话。外面的流言蜚语李华央从来不去理会,毕竟姑娘们说的话有一大半是真的,要她安静的待在房间里绣花?那不可能。这个难度系数仅仅次于让她平白无故的杀人。
她年纪尚小时受父兄的影响,遇事总比同龄人沉着些,年纪稍大后,总是背着家里人往军队混,在此期间,有人曾将她当作奸细,将她扔进牢狱里,她又逃了出来。后来她不慎混进亲爹的军队里,被老父亲揪了出来,劈头盖脸教训了一顿,她才不敢再胡闹。她曾怀疑,投胎时大概是闭着眼的,哪里的女子像她这样顽劣?
李华央走到后院门口,瞧着左右无人,才放心大胆的走了出去。往日里她要出门也从不走正门,她出门的办法有好几种,走后门是上上策,更多时候她都会翻墙而过,只有极少时候才会爬狗洞。
她刚一出门,就看见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温雅男子,那人并不如李华央一般美貌,但模样也是极好的,五官精致,身形挺拔,剑眉朗目中透露着一股灵气和聪慧,只一眼便叫人感到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