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见身后有动静,将目光转到李华央身上,浓密的眼睫毛微微扬起,将眼前的灿若明珠的小公子收到眼里。“华华~”。
软绵绵的声音飘飘悠悠钻进李华央的耳朵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十分嫌弃的将那人看着,心道:“什么玉树临风,什么一表人才,都是骗人的,那张精致的脸长在他身上,就是暴殄天物。”看到他眉开眼笑的模样,李华央只想将他揍一顿。
这人就是唐相的小儿子,那个被平远公主嫌弃过的人,也是李华央的青梅竹马,唐棋云。
平远公主香消玉殒之后,他也表示很遗憾和无奈,他根本不认识这位公主,更不用说娶她为妻,可坊间却说他将公主逼死了,自那之后,在别人眼中,唐相府上的唐小公子就是个不学无术、性情残暴的世家子弟。
他这么乖巧,性情又十分和善,怎么可能去害人性命呢?别人不去伤害他,他就已经烧高香了。唐棋云是唐相府中的一朵奇葩,除了他,相府的人可都削尖了脑袋想往朝堂跑,他却偏偏喜欢经商,唐相费尽心思想将唐棋云扔进官场,怎奈这人誓死不从,闹了几次之后,唐相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胡闹了。
唐棋云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长大后却成了止戈城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们的老大,李华央则是唐棋云的老大。孩童时唐棋云胆小如鼠,总被人欺负,他从来不敢反抗,因此脸上挂彩是家常便饭,李华央人小拳头也小,却很能打架,有一次散学后,夫子走了,一群人就围着唐棋云,将他揍得流鼻血,正巧被李华央碰到,她二话不说,扬起拳头就是一顿乱揍,直到那群孩子抱头求饶,她才拖着哭鼻子的唐棋云回了将军府,那之后唐棋云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每天在李华央眼前晃,李华央觉得唐棋云这个聪明鬼一定是看上她的拳头了,唐棋云在她身边的几年里,她没少打架,大多是因为他。
唐棋云的弟兄们都说李华央很偏袒唐棋云,李华央却觉得保护唐棋云是她的分内之事,他是个弱者,需要一个比他强的人去保护他。
其实唐棋云比李华央年长两岁,但是李华央忘记了。
“行了行了,我受不了。”李华央走到他身边,踮起脚掐了掐他光滑的脸,说道:“走吧,去弘光寺了。”
唐棋云的脸被捏红了。
李华央走在前面,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唐棋云,唐棋云忽然跑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她的肩膀撞在唐棋云的胸膛上,顿时有种骨头被撞碎的感觉。李华央皱着眉头揉了揉肩膀,狠狠掐了他一把,骂道:“唐棋云你找死呢?你这身体是铁做的?痛死我了啊你,下不为例啊。”
弘光寺就在安乐坊,因此两人并未骑马,也未坐马车,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未出阁的小娘子们都对二人暗送秋波,早已出阁的娘子们也忍不住要停下来多看几眼,然而,无论成家或未成家的郎君们却都对他们恨的牙根痒痒,两眼发红,唐棋云只当作看不见,拽着李华央直往前走。
谁都觉得他们的关系有点微妙。
“叫什么来着?断袖之情,呸,恶心死老子了,仗着两张好看的脸,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哎呀我的腿,好疼,好疼,他娘的你别动啊,疼啊……”
唐棋云听见身后有人嗷嗷直叫,回头看时,只见那汉子抱着两条腿在地上打滚,他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李华央,压着嗓子问:“那人是怎么了?不会是你干的坏事吧?”“我才没那么恶毒,自然不是我。”李华央头也不回,摇着扇子径直往前走。不多时,二人已经到弘光寺了。止戈城中寺庙众多,各坊寺庙大小不等,因皇帝曾亲临弘光寺听寺庙中的高僧讲学,又在弘光寺吃过素斋,所以弘光寺就比坊间其他各寺庙出众了不少。
两人拜过了佛像,就去了弘善楼。李华央一脚刚踏进去,便成为万众瞩目的对象,她像个发光发热的太阳,走到哪里都备受关注,唐棋云跟在她身后,沾了不少光。
三楼对面的戏台上,一位先生正滔滔不绝的卖弄着学识,内容大致为:十多年之前,启国发生动乱之后,国力日衰,启国国君软弱无能,朝政仍被太后把控,至今之时,启国已千疮百孔,近期景祐帝又下令搜捕全国尚未及笄的女子供他享用,以至于民间怨声载道,人心惶惶,启国将灭已是定数。
“这老先生每次都讲这些,听得我都倒背如流了,他怎么也不知烦?”唐棋云皱着眉头愣愣的盯着对面的老先生,他真想跑过去将那人的嘴封上。“好好听着就是了,你要是嫌烦,以后不要来了。”声音冷冷清清的,让一旁的唐棋云后背发凉。“别呀,我闭嘴不行吗?你可别赶我走啊。”李华央沉默着不看他。
谁都注意到,今日弘善楼有些热闹,因为三楼来了一位美人。这美少年一手持扇,一手抚着青瓷茶杯,懒散的靠在椅子上,这少年神情淡漠,目光冷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眼里有万千韵味,常人却欣赏不得。他只往那里静静坐着,细长的手指不时在光滑的瓷杯上打几个圈,鲜艳的红唇血一般诱人,偏偏他的眉目极其精致,宛如画一般,不多一笔,也不少一笔,其美貌让人一眼就能深深沦陷。
真乃天仙下凡,天庭都不会有的天仙。
邻桌几位穿着不俗的女子频频往这边瞧,唐棋云看见了,只得装作眼瞎,至于他身边这位美少年,大约是真的看不见那一双双热情激荡的眼睛,她向来不在乎这些眼睛,毕竟从小到大,这样的眼睛她见过无数双,久而久之,便不觉得她们的眼神炽热无比。
不多时,一位身形娇小的姑娘扭扭捏捏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啪”的一声,她将扇子随意的扔在桌上,目光缓缓上移,看到了那姑娘紧张的眼睛。
她微微一笑,正了正身子,纤细的眼睫将多余的光辉留在俊俏的眉宇间,清澈的眼眸中聚集着一颗颗晶莹的露珠,在光线的映衬下闪闪发亮。
那姑娘看见他的眼睛,一时间惊的说不出话来,小脸如晚霞一般层层染开。
好一个英俊的少年郎!那姑娘盯着他的脸,半晌回不过神来。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各种各样的眼光,有好奇的,有惊叹的,有嫉妒的,有羡慕的,唐棋云发现,其中以嫉妒和羡慕的神情居多。
李华央将目光转移到她的手指上,她的双手不算细长,但玲珑娇小如她的身形,那双手在绸衣上拧来拧去,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李华央失声笑了。
那姑娘红着脸,咬着唇,支支吾吾的说:“敢问公子贵姓?家住何处?可有妻室?”
姑娘的眼睛不算漂亮,胜在明亮。李华央看着她通亮的眼睛,收敛了笑容,紧抿着红唇,眼神颇为冷淡,姑娘看到李华央微蹙的眉头,顿时吓得满眼通红,泪水哗啦啦往下流。
邻桌一位眉心有朱砂痣的青衣姑娘见状,匆忙走过来,一边向李华央赔礼道歉,一边轻声哄着那娇滴滴的小娘子。
李华央彻底看不见对面的先生了。
“小娘子莫要再哭了,女儿家的眼泪是西王母的琼瑶玉露,金贵着呢,娘子要将这宝物留给自己的夫君才是,怎能随随便便送人呢?”李华央叹了一口气,把玩着手里的扇子。
那小娘子听了她的话,立刻抹了眼泪,横着眉,泪眼婆娑地说道:“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瞧着你好看,想招你做驸马,我是大容九公主,我叫姬想,你叫我想想就行,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驸马?你要是愿意,我保你今后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今日要是拒绝我,我一定会,会叫你后悔的。”
姬想红着脸将李华央望着,她是真的看上李华央的脸了。
李华央看着一脸认真的姬想,笑道:“容国的九公主?姬想?又能如何呢?我若心有所属,你还能强抢不成?小公主你身份尊贵,可也不能强人所难啊,更何况……”李华央缓缓站起身来,风流的眼里涌上了一股浪荡,看的那小公主心脏狂跳。
她凑在姬想耳边轻声道:“更何况,我对世间的娘子们没什么兴趣,却偏爱那柔情似水的郎君们,公主您还喜欢我这张脸吗?”
姬想听了这话,怔怔地看着李华央充满戏谑的笑容,她的脑袋里“轰”的一声,顿时满天都是炸开花的烟火。她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心里叹道:“这么美的人啊,怎么会是个断袖!”
众人见此情景,以为这位郎君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行非礼之事,不由得纷纷惊呼,连向来不懂风情的唐棋云,这会儿也瞪大眼睛看着她们二人,心想:这位九公主要是知道李华央的女儿家身份,怕不会当场气傻吧。他张大嘴巴瞅着李华央,要不是怕被她扒皮抽筋,他早就抢在姬想面前,告诉她实情了。
姬想在众人的注视中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脸含着泪快步跑了出去。
“华华,看来你以后出门要注意了,我看呐,现在不止男人们在打你的主意,连小娘子们都开始注意你了,你不该张这样一张招蜂惹蝶的脸,更不应该拿着这样一张风流的脸去欺骗人家小娘子的真心。”
“怎么?看上大容九公主啦?放心吧,回头等我见着圣人,一定向他表明你的心意,让你成为姬想的驸马。”李华央的声音不高不低,却听得唐棋云一阵胆战心惊。唐棋云看着李华央漫不经心的眼睛,心里又惊又怕。
“华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夸你长得好看啊,你可别向圣人提这件事情啊,搞不好姬想也殉情了,那我这大半辈子就毫无乐趣了。”
他真担心有一天李华央会把他卖了。
李华央似乎想起了心事,所以唐棋云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见。她快要嫁人了!这是一件顶烦心的事。那位德才兼备的五皇子虽好,可是比起嫁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华华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唐棋云猛地将脸凑近,李华央失神的从他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唐棋云眨了眨眼,李华央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小脸微微有些泛红。她轻轻咳嗽一声,皱着眉头瞪了他一眼。
她将视线从对面的戏台上转移到一楼中央,楼下,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正厉声呵斥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跪在地上不敢吭声,忽然,那公子拿起托盘中的茶碗,狠狠砸在孩子的额头上。那孩子似乎在发抖,却仍然一声不吭。
她的双瞳紧缩,冰冷的霜花从她清冽的眼眸中浮出,她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身边便出现了一名模样俊俏的男子。“谨临,你去看看下面怎么回事。”“是。”谨临应声,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这个谨临,总是神出鬼没的,不过华华你今天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这会儿好像又生气了。”唐棋云一脸茫然,他以为他又惹她生气了,李华央不语。几句话的功夫,楼下已经聚满了人,谨临又悄无声息的站在李华央身边,小声说道:
“主子,下面那是止戈城户部尚书家的四公子,那个孩子是弘善楼的伙计,刚才忙着去给客人送茶,撞上了张家的公子,张家公子瞧她模样水灵,要把她带到张家去,孩子不愿意,张家公子便要她磕头认错,那孩子错也认了,可张家公子仍不依不饶,偏要把她带走,这会儿正在闹事呢。”
说话间,清脆的巴掌声传入众人耳中,楼下的孩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那人却揪着孩子的衣领,朝着孩子的脸又是几个巴掌,这下,孩子被打昏了,沉沉的睡在地上。
“他娘的,给老子装死?装什么装,快起来!”
那人伸手去扯孩子的头发,忽然间手麻痹了,他愣了一会儿,抬脚去踢孩子的脑袋,一只青瓷茶杯不偏不倚打中了他的膝盖,硬生生地让他跪在了地上。
“是谁?谁暗算我,快给老子滚出来!”张家四公子瞪着眼睛坐在地上,朝四周大骂。
然后,他眼看着一只青瓷茶杯从高处落下,直直的砸在他的天灵盖上,还不等他骂出声,一股热气腾腾的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下来,钻进他张开的嘴巴里。他的身体往后翻,脑袋沉沉的磕在地上。他被砸晕了。
楼上,唐棋云目睹这一切发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转过眼,想喝杯茶来安抚安抚激荡的心,眼皮忽然上扬。“咦?我的茶杯呢?谨临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茶杯?华华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茶杯?怎么不见了?”唐棋云从桌子上找到脚下,并未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重新回到椅子上,狐疑的看了看李华央,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轻声说道:“华华你拿我的杯子去揍人了对不对?”李华央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毫无波澜,唐棋云却仍然被吓得目瞪口呆,他心想:“一只茶杯都能将人打得昏死过去,那要是用手呢?要是用刀剑呢?岂不是一剑就能叫那人一命归西了?”
李华央懒散的起身,背着谨临和唐棋云,吩咐道:“谨临,你去把那孩子安顿好。”“是,主子。”谨临低着眼,待李华央的背影动了,他才转身下楼。
“华华,你要回去?”被李华央吓破胆的唐棋云这时候神志才清醒过来,立马跟了上去。
“方才转角处,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人?”李华央停下下楼的脚步,转身直勾勾的盯着唐棋云,模样十分认真。“转角处?我没有注意到,那边人那么多,我该注意谁呢?”唐棋云不解的回答。
李华央无奈的叹了口气,脑子里是那个笑声,她暗想:会是谁?她分明听见了一声轻笑,尽管很轻,但还是入了她的耳。那声轻笑里,分明意味不明。罢了罢了,李华央苦笑,那人是谁与她无关。
走到一楼中央,她皱了皱眉,停了脚步,原本散漫迷离的眼顿时炯炯有神,她转过身看了看三楼转角处的人,神情甚是警惕,她感受到了一股特殊的注意力,是友是敌尚不可知。
正如唐棋云所说,那边人那么多,她该去注意谁?
“走吧,今日除了那佛像,其他都十分无趣,你这品味降低了不少。”李华央收回目光,扯着唐棋云的衣袖出了弘善楼,正巧谨芳已安排了府中的马车来接她,她就将唐棋云扔进了马车,吩咐马夫道:“刘叔,将小公子送回丞相府。”
唐棋云探出脑袋,被李华央打了回去。
“安心的坐着,刘叔不会谋你的财害你的命,我还有事,不与你同行了。”
“哎,华华。”唐棋云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他注视着李华央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潮中,他才放下车帘。“刘叔,走吧”。他的声音很低沉,略带一些失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那个连背影都带着一股仙气的人啊!
三楼转角处。
“这个小公子有趣的很。”“那是将军府的千金。”“你怎么知道?”“李华央,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微微一笑,道:“那个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