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华央刚晨练完毕,便听见门外急匆匆几声吼。
“小四,小四?”
李卓晏的声音格外洪亮,吵得树上的几只鸟不耐烦的飞走了。李华央只听见“噔噔噔”的声响,转身便看见一身华衣的李卓晏。
“二哥?”
李华央的目光停在李卓晏身上,看着他步步靠近,好奇道:“出什么事了?三哥呢?怎么让你亲自过来了?”
“你快别担心子怡了,他昨夜便跟着大哥和阿爷去宫里了,我也是今晨才从宫里赶来,昨夜太后突发急症,惊动了圣人,我们赶去时,太后已不省人事,今晨殁了。”
“什么?”李华央难以置信道:“太后她老人家之前凤体一直安康,怎么?”
“圣人悲痛不已,已在宫中哭晕了好几次。”
“毕竟母子情深,圣人也是性情中人,可太后发病,为何圣人会召将军府的人进宫?”
“这都是圣人的意思,圣人的心思谁猜的透?昨夜除了各位皇子和将军府之外,左相、右相、骠骑将军等人也都受了召见,早些时日曾听闻圣人有意让左相和右相分担太子重担的消息,说是体恤太子,其实是对太子不满罢了,太子因此与左相右相皆不和,圣人这是……”
“哥哥慎言。”
李卓晏做贼一般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有个不算太差的消息和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小四想听哪个?”
李华央一言不发,用极其平淡的眼神看着李卓晏,李卓晏看到自家小妹波澜不惊的神情,道:“得,和子怡一个模样,天塌下来也不在乎。好消息是小妹不用急着嫁人了,坏消息是小妹今后可能是止戈城里唯一一个嫁不出去的姑娘了。”
“这是什么意思?”李华央顿时对李卓晏的话上心了不少。
“五殿下自幼丧母,圣人怜爱他,没有将他送到皇后娘娘身边,而是交由太后抚养,太后生前对五殿下是掏心掏肺的好,教养之恩不可忘,五殿下已在圣人面前自请为太后守孝三年,本来圣人准了,只不过考虑到你们的婚事,便将婚期延迟了,可是偏偏圣人身边那个长得贼眉鼠脸的道士,就是那个眼睛总眯成一条缝的像个狐狸的道士,他居然说你命里带煞,昨夜更是因为煞气过重,冲犯了太后的精魂,才让太后出游的魂魄迷了路,太后才会殁了,圣人听了那臭道士的话,一时悲愤交加,当场下令取消了你和五殿下的婚事。”
“那阿爷呢?你们可曾因我受到圣人责备?”李华央听后,心中一阵紧张。
“阿爷和我们一切都好,别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来见你了?阿爷要我转告你,不要太伤心,许是圣人当时情绪不稳,才下旨取消了你和五殿下的婚事,正好阿爷也可以仔仔细细的在止戈城里给你挑选一个独一无二的夫君。”
“二哥哥,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想着嫁人吗?只要阿爷平安,只要你们平安就好,其余的人和事我一律没兴趣,这婚事本就是不情不愿,如今没了,不仅不觉得伤心,反而觉得解脱了呢,请你转告阿爷,让他别担心我。”
“傻小四,你纵然不同于止戈城里其他寻常女子,可你终究是个小姑娘,朝堂上的事情往往是风云诡谲,变幻多端,今朝光鲜亮丽得意洋洋,明日已遭千人唾弃万人嘲讽,阿爷在圣人身边侍奉多年,多年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偏偏圣人的心思比那险不可攀的山路还危险,那道士便是当初太子向圣人举荐的,圣人能不清楚那是太子的人?太子啊,就是心胸狭隘,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他是瞧着五殿下和我们将军府联手了,心里痒痒了,才使的手段,让五殿下没了将军府这个靠山,他的用意太明显,我们这群局外人都看得分明,更不必提五殿下和圣人了,大家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太子姬延和五皇子姬舒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太子为何这样做?”
“看吧,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傻的原因了。”
李卓晏拍拍李华央的脑袋,道:“世间的人不都像你想的那般温情善良,帝王家的人更是如此,为了那万众瞩目的位置,他们甚至是踩着自己亲人的骨血走上去的,越是引人注目的地方,越是危险重重,自古权力的争斗便没有停歇的特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的头破血流,都是为了所谓的锦绣前程,你的眼睛太清澈,所以看到的往往不是真相,其实隐藏在众人阴谋背后的才是真相。小四这几天就安安静静的待在房间里,外面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放心好了,有我们在,你还是止戈城将军府聪明灵秀的小娘子。”
李卓晏笑着摸摸李华央的脑袋,起身快步出了房间。
正巧这时谨芳端着清粥从房外进来,瞧见李卓晏急匆匆往外跑,又看见李华央呆呆的坐在桌前,便上前问:“主子,三郎今晨这么早过来了?”
“那是二哥哥,你何时看见我三哥打扮的这样华丽过。”
谨芳笑道:“我就说嘛,往常三郎可是很注重仪态的,只有二郎这样的人物才会顶着一张极好看的脸走出极不雅正的步子。”
她将粥放在桌前,不见李华央抬手,不禁好奇道:“主子您怎么不喝粥?您这还病着呢,得好好养身体才行,主子?”
“啊,好,我这就喝粥。”
李华央垂着眼睫,清秀的眉宇间镶着一层忧郁。
“主子您是有什么烦心事?”谨芳见她无心用餐,且眉头不见舒展,便料想到出事了。
“太后娘娘昨夜突发急症,今晨殁了。”李华央平淡的回答。
“啊?”谨芳听了,顿时吓了一跳。
“昨夜圣人急匆匆召见将军府的人,阿爷和三位兄长连夜进宫,二哥方才回来告诉我的。”
“什么?将军和三位郎君昨夜都去了宫里?那圣人召见将军府的人意欲何为啊?”
李华央摇头道:“不知。”
谨芳忽然睁大眼道:“主子,您大婚在即,太后殁了,那……”
“无事,不用担心,圣人下旨取消了我的婚事。”
“什么?!”谨芳惊的目瞪口呆,“您,您的意思是您不用愁着嫁人了?”
“谨芳,别一惊一乍的吓唬人。”
这时谨临走进来,向李华央行了礼,道:“主子,有人来见您了。”
“谁?”李华央问。
“是五殿下,在前厅等着您。”
“姬舒?”李华央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讶来,她思索道:“这时候他怎么来了?”
李华央放下手里的粥,起身道:“我们去看看吧,五殿下这时候来将军府,分明不对。”
“主子您等等,等等,您换一身衣服再去吧,您看你这……”
谨芳拉住李华央,上下打量她一番,摇了摇头。
李华央顺着她的眼光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和往常一样的便衣,并无不妥。
“五殿下登临将军府,谁敢叫人家等人?人家赶时间,谁等我换衣服?”
李华央脚下生风,大步流星走出院子,谨芳只好尾随她而去。
一进大厅,李华央便瞧见背对着她的姬舒,他静静地站在堂中,后背挺得笔直。
李华央忽然停了脚步,想起在阮州时被陈启掀了帷帽,偏偏那时她还没有戴面巾,不知姬舒是否留意到了。
她心里隐隐有些发慌,深深吐了一口气,调整好步伐,才镇定自若的走了进去。可看见陈启那张妖艳的脸时,李华央不自觉的泄了半口气。
“将军府李华央,拜见五殿下。”
李华央朝姬舒的背影行礼,姬舒闻声转身,李华央这才看清他眼角藏不住的低落。
姬舒微微笑道:“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殿下节哀。”
姬舒的眼神微怔片刻,随即挤出一丝笑,道:“实在对不住你,耽误你了,幸而你我的婚事被取消了,于你而言也未尝不是好事。”
李华央低头道:“华央本就资质愚钝,自知不配殿下,给殿下造成困扰,尚未道歉,不曾想殿下竟亲自来了。”
“无论如何,坏了你的名声,总归是我不对。”
李华央颔首,道:“殿下这样说便是为难我了。”
姬舒盯着谨慎谦恭的李华央,露出一丝笑来,道:“本王从宫里出来,正准备回府一趟,路过将军府,想起你来,未告知你便上门来,实在冒昧,既然你不甚在意这档事,那我还有事,便不叨扰了。”
“是,殿下慢走。”
李华央退到一侧,为姬舒让出一条路来。
众人默默看着被冷落的姬舒和不解人情的李华央,不由得赞叹一声:不亏是将军府的李华央。
一旁的陈启忽然开怀大笑道:“还真是将军府的李华央,我在东南时常听说止戈将军府的女儿李华央生的貌美,就是脑子有些笨,之前还不信,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呐。”
“仲夏。”姬舒沉声开口。
陈启看到姬舒严肃的神情,止住了笑,看着李华央,眼睛忽地睁大了许多。
他以前不屑于见到美貌却弱智的人,早在东南时便听闻李华央的种种事迹,尽管李华央名声不怎么坏,只是与寻常人家的娘子相比,就差得远了,因此陈启偏偏从心眼里瞧不起她,方才李华央进来时,他也没多注意她,这会儿看清楚了,忽然觉得这个李华央的确与众不同。
此人不止长相出众那么简单,她身上穿着男子晨练时的便衣,额前的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了,散乱的贴在脸上,却并不让他厌烦,反而让他觉得这个传言死脑筋的姑娘比那些莺莺燕燕好看些。
晨光柔软的洒在她身上,她的青丝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眼里也含着日光,陈启甚至觉得她整个人都是发着光的。
“不过,李家小娘子倒是和我认识的一个小郎君长得很像。”
李华央微笑颔首,道:“世间长相相似之人自然不少,方才郎君说到东南和止戈,想必郎君便是那秦阳公世子。”
“小娘子猜对了,在下正是东南秦阳公世子陈启,陈仲夏。”
李华央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木头脑袋,好无趣,明安,我们快走吧。”
姬明安不应他。
陈仲夏又仔细打量了李华央一番,迟疑道:“你可真像那个小郎君啊。”
李华央将头低的更低了些,心里越发慌张,面上却仍笑道:“想必世子记错了,我与世子素未谋面,若真像你的故人,那也是偶然。”
陈仲夏笑道:“那位郎君并非我的故人,我与他也只有一面之缘,分开时日久了,在止戈城再见到你,初见时觉得像,再仔细看时,就不像了,也许是我记性差的缘故,将你与那位郎君混淆了,还请小娘子见谅。”
李华央颔首示意,姬舒便说道:“世子,是你说要去我府上做客的,还不走吗?”
陈仲夏向李华央微笑示意,随后跟着姬舒离开了将军府。
李华央刚要离开,老夫人却急匆匆赶来了,见堂上只有李华央等人,却不见姬舒和秦阳公世子,遂问道:“听说殿下与秦阳公世子前来府上做客,怎么不见人呢?”
李华央向老夫人翟氏请安道:“祖母安好。”
翟氏一贯不喜欢李华央扮作男子的模样,这时见她穿着便服,又变了脸色,呵斥她道:“你看看你,哪还有一点嫡女的做派?市井叫花子也比你入眼,还不去换了襦裙?在这里丢人现眼。”
李华央只得退出来,翟氏又叫住她,问道:“五殿下和世子呢?怎么不在?”
“回祖母的话,殿下与世子刚刚离开不久。”
“这就走了?怕是有什么急事?他们可与你说了?”
李华央摇头道:“二哥哥今晨来告诉我,太后昨夜突发急症,今日殁了。”
“什么?太后殁了?”翟氏闻言大惊,又追问道:“那你与五殿下的婚事?”
“圣人下旨取消了。”
翟氏叹息道:“你呀,真是个无福之人,想必这婚事本就不是属于你的,罢了,你去吧。”
李华央便退了出去。
待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谨芳遂念叨道:“主子,老夫人从来都不肯与你心平气和的说话。”
李华央笑道:“祖母那是老了,心性就越发年轻了,总爱与人计较,可终究不会真的厌烦我。”
说着就换了一身浅血牙色齐腰襦裙,梳了个寻常发髻,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又想起唐棋云来,心想道:“不知他得不得空。”
又想起如今太后丧期,不宜聚会宴饮,她遂放下心事,在屋子里安分待了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