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凡俗者或者道行浅薄之人看到沈言突兀消失在原地，只会误以为是那芥子须弥的藏纳之术。

但神游太虚，深知真幻之妙者，却能看出一些端倪。

真身为实，识海为虚，黄粱枕亦为实，沈言入那黄粱枕，其实是由实入虚，再由虚入实的真幻转换之道。

故其每次选择意念或是真身进入时，所凝聚的识体也会不大相同。而这种介于真幻两界之间的诡异状态，也许机缘巧合之下能帮助沈言躲过一些不可预知的灾劫道伤。

但这并非是最主要的。

黄粱枕中，沈言看着《枕中记上熠熠生辉的鬼劣字眼，只见其上写道：鸿武四年，九月初，三合村及玉梁山域百余里地，笼起茫茫白雾，鬼劣欲入其内，一探究竟。

白雾？

沈言心中一突，这，又是前世记忆里未曾有过的景象，事情，又发生了变化么。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枕中书展开紫青神目，一缕念头，便藉着洞天入口，遥遥得寄托到了玉梁山中。

此际，玉梁山浅层山域的阎魔洞内，一位鬼仆正半跪在鬼劣面前，禀报消息。

“你是说，三合村至玉梁山处百里疆域开始团起无边白雾？”

“是的，主人。”

“何时发生？”

“今时子夜之间。”

“子夜……九月么。”鬼劣目光一凝，当即传音道：“红衣，速来见我。”

话音刚落。

“唰——！”一道魅影自右侧飘来，仔细一瞧，是位红衣女子。

来人粉面处含媚，咯咯笑着：“大人，可是要出动了？”

“不错，”鬼劣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那粱谷曾说九月初九重阳之日是山神封印开启之日，但此际不过九月，三合村附近便白雾茫茫，异象显现，既如此，秉承师命，我且去走上一遭。”

“哎哟，大人你这拜了个师傅，半点好处都不曾给你，就甘心为听命与他呀。”红衣状若抱怨地调侃道。

“你这话敢当着我师尊面说么？”

“我不过是小小精鬼，堂堂真人怎么会和我一般见识。”

红衣话音未落，就听得四周传来一道轻笑：“我若是一般见识呢？”

“谁？”红衣神色猛变，俏脸含煞地望向四周，周身立时有淡红色的姹女鬼气蕴起。

不过她很快便注意到鬼劣躬身朝四周一拜：“徒儿拜见师尊。”

“真，真人？”

一声惊呼后，红衣终于反应过来，便不自觉地将鬼气收束，神情忐忑地立在鬼劣一旁。

她曾经在玉梁山庙遭过重，可不敢再在沈言面前放肆。

“师尊，红衣她并非有意……”虽然知道沈言不会计较，但鬼劣还是想要解释一番，不过随即就被沈言打断道：“红衣乃是天地间不可多得的精鬼，又是你的左膀右臂，我自不会怪罪于她，不过……”

“姹鬼之法虽深得鬼道精妙，与红衣相合，但修行的法子却用岔了，尔等谨记，大抵鬼修之道，一定秉持这五字，‘修鬼先聚魂’。”

“即便红衣既是山精，亦是鬼魅，能外修鬼体，内蕴源身，也要走以自身命魂为主的大道，莫要舍本逐末，妄图以那精血来温养鬼体。早日寻回天地二魂，明悟化生之妙，才是正理。”

“天地二魂？”红衣眼前一亮，不禁道，“真人，似小女子这般天生天养的山中精鬼，也能有天地二魂么？”

“你们当天地二魂是什么？此二者可从来不曾归于肉身，自然不是生人独有。”沈言轻声笑道，“好了，此事容后再说，鬼劣，你且持我‘敕雷’法剑，速速去那三合村一探究竟。”

话音落下，“嗡——！”空间内立时震荡起一圈圈肉眼不可见，但识感隐约能察觉到的波纹。

下一刻，鬼劣看到身前有神光团聚成形，一柄四尺长剑从中显化而出。

这柄长剑剑身呈现银白之色，水也似的紫青色雷光在周围滋生荡漾，‘敕雷’二字隐有玄光。

剑柄之上则是‘风雨雷电’四枚简篆，古朴内敛，端的不凡。

“这……这是蕴法之剑？”鬼劣心神被眼前长剑完全吸引，不自觉地伸出手来，抓向剑柄处。

“哧啦——！”一道雷霆生灭，让他瞬间惊醒。

而后便听沈言说道：“此剑虽不生灵，但其内雷法天成天授，足以斩杀一应妖魔邪祟，不过你乃鬼物，碰不得剑身，去取一木匣子来，将它装了。届时遇到险阻，打开木匣，法剑自会化法而出。”

“是。”鬼劣颇有些留恋地看了法剑一眼，如此宝物，自己不能亲自掌控一番，实在可惜。

不过，此去有法为后盾，自家师尊也时刻照看，想来再大的危险也奈何不了他。

于是命鬼仆寻了个几寸大小的匣子。

盖子甫一打开，‘敕雷’法剑便滋溜溜地回旋几圈，肉眼可见地缩小为寸许，飞入匣中，静静地躺着。

“竟还是大小如意……”鬼劣眼皮子又是一跳。

虽然他知道以师尊真人的身份有这般宝贝并不稀奇，但可怜他因为自身缺陷，基本不曾踏出过玉梁山范围，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见到真正的仙家之物难免吃惊。

他将木匣收入怀中，对着四周拜道：“师尊，徒儿便起身了。”

“去吧。”

鬼劣便对一旁的红衣点点头，又吩咐鬼仆好生看管阎魔洞府，便身化一道阴风而去。

三合村距离阎魔洞有数十里之远，鬼劣一干人将到之时，还不曾过了丑时。

此际的三合村中，各家各户尚再熟睡，并不知道外界的情况。

不知几息之后，“吱啦——！”一声，沿着村边的一处木屋房门被打开，里头走出来个光膀汉子。

汉子揉着惺忪睡眼，漫天哈欠地走到旁边的小树林处撒尿。

“滋滋——！”舒服地打了个寒颤，汉子抖了抖就要提起裤带，半睁的眼睛却瞥见了眼前的景象。

“哟？大晚上的起了这么大的雾啊？”瞧见四周尽是白茫茫的大雾，汉子嘴里嘟囔着，也不在意，转身就要回去。

但下一刻，他却挪不开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