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黄昏时分，空气变得闷热潮湿，山间的草木在渐暗的天色中失去了生气。

三人走出一段路后，耿思言才敢放心问：“徐医师，柳叔的病到底有多严重？“

“不太乐观。“徐医师神情凝重地摇摇头，“他本就没什么求生意志，外加饮酒过度，如今身子已经愈发扛不住了。“他顿了顿，“准确说，他现在仅凭一口气吊着这条命，能吊到什么时候，老夫也不敢保证。“

“不……不会的……“耿思言眼中含泪，她步伐不稳地扶着一旁的假山石，连连摇头，“徐医师，你一定能治好柳叔的对不对？“

“思言姐姐。“徐呈英上前扶住她，“爹只是说一下最坏的情况，并不是说完全没希望啊。“

徐医师轻叹一口气，面露遗憾：“老夫只能说，会尽力。“

“对不起，徐医师，我不是要为难你。“耿思言意识到刚刚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只是……我是真心相信你的医术。“

父子俩留在蜀山的这三年，徐医师着重调理了耿思言的病，想来，她虽心中积郁，常常在夜深人静难以入眠，但梦魇之症确实有两年未发作了。

所以，她相信徐医师能救得了柳恒，她更不愿看到如此善良的柳叔，竟以这样悲惨的帷幕结束这一生。

还有，柳师兄……

柳师兄该怎样才能承受这一切啊……

想来还是不放心，和徐医师道别后，耿思言决定回柳恒住处再探望一番。

徐呈英声称不放心她大晚上一个人走夜路，非要陪着她。

“思言姐姐。“他的声音已经变了，没了那丝软糯可爱，却是大男孩的干净舒服，“你们是不是过两日又要走了？“

耿思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作答。

徐呈英立即慌张地解释了起来：“我是正好进门的时候听见了你和柳师兄说的话，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耿思言嗤笑一声：“我又没怪你。“她又收回了笑意：“不过还是我自己去吧，这个时候，不能再打扰柳师兄了。“

“会不会很危险啊？“徐呈英一副自告奋勇的姿态，“我陪你去啊！“

“放心，没危险，你可别跟我折腾了。“

耿思言无奈地摸摸他的头，他现在已经比自己高了半个头，耿思言得将手抬过头顶才能吃力地摸到。

“你不要太逞强了。“他撅了撅嘴，“毕竟我以后要娶你的，我必须要好好保护你。“

耿思言叹息：“关于我不可能再成婚的事，我已经不知道跟你解释过几百遍了。“

“万一呢？说不定哪天思言姐姐就改变心意了！“他眨了眨无辜的双眼，“对了，我有东西要送你！“

“送我？“耿思言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故作神秘地从衣袋中取出一物，放到她手中时，还有些羞涩。

那是一支木簪，仅仅是用普通的香木所制，配以一抹浅粉色流苏，虽做工简陋，却是惹女子心爱的尤物。

“我看其他女子的首饰都经常换的，可是思言姐姐天天都只戴一个簪子，我想……这个应该会很适合你。“

耿思言心中“咯噔“一声，凄迷的月色下，蓦然滋生出了一丝伤感。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如丝的冰凉与指尖相触，玉簪的纹路清晰地勾勒出了每一个弧度，这条游鱼，仿佛在她手中活了起来。

“不喜欢吗？“他窘迫地搅着手指，“我没什么钱，只能把爹给我的月例钱省下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给思言姐姐买贵的！“

耿思言淡淡一笑，摊开他的手掌，将簪子轻轻放回：“谢谢，但是，我不能收。“她语气不知不觉哽咽起来，“有一日，你也会遇到和你真心相爱的女子，无论你赠她何物，她都会视为珍宝，哪怕一生不换也不会觉得委屈。因为于她而言，世间种种，都不及爱人相赠之物。“

徐呈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有些难过：“思言姐姐……是想夫君了吗？“

“你是不是傻了？“她打趣道，“我早就没夫君了。“

纵使万千想念又能如何？杭墨，再也不是她的夫君了，他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妻妾，而她，却不想再触碰与感情有关的任何事了。

这个游鱼玉簪，是唯一一件与杭墨相关的东西了，如若换了它，那他们之间，真的再无瓜葛了。

她一路浑浑噩噩地回到柳毅住处，当她推门而入时，柳毅回首看向她，她从柳毅的眼中，看见了无尽的害怕。

高傲如他，何时有过这样的眼神？

耿思言更是一阵心酸，她走到柳毅身边，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抚着他的肩：“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柳毅看向她，眼中的泪水强忍了下去。

“我陪你。“耿思言郑重地点点头，“无论什么，我都陪你熬。“

柳毅紧紧抱住了她，将她的脑袋摁向自己的肩膀。

这一次，耿思言没推开。

他们仿佛两个伤痕累累的战败野兽，依靠彼此的拥抱来相互取暖，在心痛与绝望中，赖以生存。

“设宴那日，我去不了。“他在她耳边低呐，“对不起，我真的……分身乏术。“

“我不怪你，你好好照顾柳叔。“耿思言轻拍他的背脊，“我会让沈师兄在外面和我接应的，他办事一向靠谱，你放心。“

“万事小心。“

“我知道。“

此时，躺在床上的柳恒突然呢喃着什么，耿思言和柳毅同时放开对方，紧张地看向了他。

他并未醒，只是闭着双眼，他眉头紧紧蹙着，口中在念叨着什么。

耿思言松了口气：“没事，应该是做噩梦了。“

柳毅微微颔首，神情还是不放心。

“耿睿璟……“

柳恒突然叫起了师父的名字，耿思言和柳毅瞬间茫然地对视一眼，两人皆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他们悄悄把耳朵靠近，为了听得更清晰。

“耿睿璟……你凭什么……凭什啊么……“

“睿成……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

“思言……柳叔不该怪你的……“

“莹莹……你快回来……爹好想你……“

“柳毅……我的好孩子……爹对你不好……你别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