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 难得温暖(1 / 1)月光波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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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离开了小六祖孙的视线,温庭湛才停下来,她握着长枪慢慢半跪下身来,枪杆上的左手指节青白,右手死死抵住胸口,她用自己前半生的功德换了那一壶暖暖的梅花茶,现下煞气反扑,没有功德护体的她只能靠着自己撑过去。

好在时间并不很长,加上一些莫名的暖融融的能量顺着丹田泛起,疼痛很快止息了,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冷汗,站直了身子,顺着那一条热热闹闹的街去寻她想要的物件。

温家的银票大多都有温家府邸的印记,她现在能用的,只有她自己的私银,幻化出一顶带着白色帷幔的兜帽,一袭宽袖青衫,她挡住了所有可能引起怀疑的地方,去钱庄兑来了银子,买了棉花布匹和笔墨纸砚。

她对这些似乎本身就极有天赋,没有耗费多少时间就将莫名出现在记忆中的那些基础法诀学了个透彻。

回到那间茅草屋,楚烨还没有从正厅回来,她也就懒怠遮掩了,就着那一身青衫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坐下,不甚熟练地拆开了被他草草缝制在一起的被面,取出了里面已经快要腐烂的稻草和乱七八糟的棉絮布团,将买来的新棉填了进去,用粗棉线一点点将被褥定下形状,剪去了那些不甚规则的边边角角。

温庭湛本来就没有想过要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再加上她做女红时向来专注,对外面的动静甚少关注,于是楚烨从茅草屋破败的小窗看到了那一道温柔的身影,青衣曳地,白色的帷幔遮住了那人的面容,对方微微低着头,将他的被褥揽在怀里,修长的手指在被面上灵巧地穿梭着。

他尽量小心地绕过屋外的一切,轻轻推开了门,却失望地发现,他的床榻上已是空无一人,仅留下那条缝制好的被子和满地尚未来得及整理的稻草破布。

楚烨将怀中的冷馒头放在了桌上,头一次对自己以外的人生出了些许期待。他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床榻,用眸光慢慢描绘着他方才惊鸿一瞥看到的那道温柔的青影,这大概就是今日午时帮助他的人吧。他的身形被青衣包裹着,修长的手指上是莹润的玉白色,像是降世的神祇,即使在这破败的小屋中也依旧熠熠生辉得不觉突兀,让人只觉着闯进了神祇的清修之地,扰了他的清净,连呼吸,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

他环视周围,新多出来的那些笔墨纸砚让他进一步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刚刚的他,的的确确看到了对方,只是对方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在他从窗前绕道至屋门的时间里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咬了一口冰冷的馒头,他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对着自己说,不管这人目的是什么,要求的是什么,既然对方愿意这样放下身段地对他好,那么至少这一刻,他是真心的。在这漫漫如长夜的孤寂里,终于有人愿意陪他走一段了,这对他而言,已是上天的恩赐了,他没有理由去贪求更多。

一颗合格的棋子绝不会愚蠢到去问执棋者对方的想法,问话一出,要么意味着棋局终了,执棋人将抽身离去,要么意味着棋子脱离控制,逼迫执棋人弃局,无论哪种,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强压下心中的欣喜和疑问,几口吞下了手中的馒头,开始细细整理自己的房间——他有一种直觉,那个帮助他的身影,从不曾离开过他。

温庭湛看着小孩变幻的神色,毕竟还是孩子,即便经历了后院几年的磋磨,本性未失的同时,对自己的表情也完全做不到控制,距离那些王座上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不知还有多少路要走。

可是当务之急,不是教会他帝王之术,而是如何让这个孩子平安长大,活着走出狭小的后院,用他现在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经营起自己的势力。在古代,幼小的生命一般都是很脆弱的,一场稍微严重一些的风寒,便足以夺去一个孩子的生命。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简单地收拾了屋内的一切,借着井中的冷水快速净面洁手,钻进新的被子里沉沉睡去,这才拿起她的长枪,去了梅花树下。对于鬼魂而言,功德相当于与人世纠葛的羁绊,今日得来的功德让她得以清晰地幻化成自己原来的形体,也能够接触到人世间除了人以外所有的物品,甚至包括那些动物。

在月光下练罢了枪,她换下了那一身满是鲜血的银甲,将手中的长枪换做私库中的剑,白色的里衣配上一袭飘荡素雅的青衣,三千青丝用一根玉簪束起,愈发显得她面如冠玉。

通过藏书阁基本了解了当朝的情况,她也大致勾勒出了朝堂中的势力对峙情况,前朝的武将势力以温家为首,要么死在废帝玩笑一般的清算之下,要么在之后的护国之战中元气大伤,已经全数没落,现在是以冯氏为首的新朝武将,再加上包括金小六的金家在内,通过武举进入朝堂的平民势力。

而文臣中,算上前朝废妃所在的崔氏,属于前朝的文臣也只有五家,最先倒戈的崔氏、不温不火的谢氏、已经分裂的傅氏、大半归隐的风氏以及自此以后全族再不出仕的文氏,其余就是以丞相所在的宁家为首的新朝文臣。

风氏当年属于中立,除了早已过世的风玦以外,与温家实在算不得熟悉,反倒是谢家,与温府乃是世交,这一代谢氏家主的嫡亲妹妹,就是她前世的弟妹。在废帝下旨将温家诛九族的时候,谢氏和傅氏本家也曾拼命阻拦,最后因此得罪废帝,被削爵夺权,直到楚佑年称王,方才得到重新启用。

看完这些资料,温庭湛叹了口气,人心易变,楚家起兵,打的是为被无辜灭族的温氏报仇的名号,要求清君侧,当他们成功之后,却对着崔氏、傅氏旁支唾手可得的支持屈服,随便找了个要仁慈的借口,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杀了一把摆在台面上为非作歹的刀,却对执刀之人不闻不问。

她纠结了片刻,还是决定去寻求谢氏的帮助,至少,先要联系一下,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还不至于出错。

日光熹微,朝霞初现,她顺着谢府与昔年相同的道路,飘飘悠悠地穿过了谢家老家主房间的墙,年岁在他脸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却不曾大幅改变他的容颜,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温庭湛丝毫不顾对方已是古稀之年的事实,一把抓过他留在外面的手,把半杯早已冰冷的茶水浇了上去。

谢芷汀猛地一激灵,从梦中惊醒,他苦笑着开口:“阿湛,莫闹。”话一出口,他自己愣怔了片刻,怎么会是她,那人已经走了四十多年了啊。

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冰冷的触觉却提醒他此事的真实性,他愣住了,将手举到眼前,湿漉漉的,还挂着两片没有落下的茶叶。眼眶一点点热了起来,他拥着被褥坐起身来,连头发都来不及梳,哑着嗓子唤道:“阿湛。”

故作娇柔的声音终于如他千百次梦到的那样在他耳畔响起:“芷汀姐姐,唤阿湛何事吖。”

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沿着他的眼角落下,他听到自己带着笑意的哭音轻声回答:“阿湛,你应当唤我芷汀哥哥。”

坐在他桌案前的那道青衣身影几乎是一瞬间就换回了死去时穿的那一套银甲,她扑在他的怀里,抱着他的手臂,拖着声音唤他:“芷汀姐姐——”

他抱着她,虽然丝毫没有从那具躯体上感受到活人该有的温度和重量,却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人的颤抖。温庭湛抬起头的时候眼眶还是红着的,兄长离世后,不管在自己家中,还是在外领兵作战,她都强制自己装出那一副铁骨铮铮的样子,只有在年长于她又与她兄长是至交的谢芷汀身边,她才会毫无顾忌地显露出自己被哥哥娇宠出来的女儿家的敏感和刁蛮。

谢芷汀本来就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连对陌生人都是温温和和,更何况是对视为亲妹的她,温庭湛知道,就算她问他要天上的星星,对方大概也只是纵容地嗔她几句,就算计着如何帮她拿到手。

她干脆直接赖在了对方的怀里,一边伸手抓住了他已经微白的发丝把玩一边嘴上无理取闹着:“我隔了这么多年才来找你,芷汀姐姐想不想我啊?”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停顿片刻便要自顾自地说下去,没想到,一直安安静静任她闹腾的男子伸手从她的手中轻轻取过了自己的发丝,轻轻地回答了她:“想的。”

想的,怎么会不想,过了这么多年,哪怕早知道她已经战死,后来,整个温家被当时的皇室处以极刑,魂归大地,他将自家妹子连同刚出生不久的侄儿接回来以后,依旧没有什么真实的感觉,甚至到了成亲后,他与他的妻子相敬如宾,一生不曾有过侧室,是人人都羡慕的神仙眷侣,也从未有人看出过他对她的异样,他写下的所有和她有关的诗文、画下的几张肖像,都是极正常的兄妹感,可他终究还是放不下的。

哪怕自己后来也已成了家,哪怕自己已是儿孙绕膝,可夜深梦回时,想的终究还是那么一个嬉笑怒骂的鲜活的小东西,仿佛只要她在身边,周围的空气都活了过来。

可是谢二一生君子如玉,时隔四十多个春秋,再多的话早已经说不出口了,他看着怀中人惊诧的样子,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只是略显狼狈地偏过头去,掩饰住了自己涕泗横流的失态。

他忽然间就释然了,她战死后,明面上温家绝户,再接着便是动荡的乱世。新朝建立,谢氏重新受到重用,子孙绕膝,甚至前些年老妻病逝,他这一生磕磕绊绊得走到如今,错过的终究也已经是错过了,能够在人间多见她一面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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