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富商郭氏(1 / 1)月光波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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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烨闻声踏前一步,拱手为礼:“小子见过郭君。”

“哎,小公子客气、客气啊。实不相瞒啊,家中小儿重病数日,郭某实在是、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到底是生意人,郭廿二满面笑意,连带着脸上都露出了肉乎乎的酒窝,他偷偷觑了一眼温庭湛的脸色,见对方兀自弹琴,并没有被冒犯的神色,这才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小公子,能不能至郭某家中……”

楚烨正要回绝,刚才还专心抚琴的白衣男子已经抱起琴,站在了他身前:“郭先生在此施粥救济流民,实是高义,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在下替令公子把一把脉。”这便是要亲自出手的意思了。

“哎,这真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郭廿二眼睛一亮,姿态更加恭敬了起来,他一面点头哈腰地笑着,一面亲自引二人绕过流民向外走去,伸手撩起了车帘,“这里我会差人看管,先生和小公子不必忧心。先生这边请,这边请!”

两人上了马车,温庭湛这才放松下紧绷的身躯,靠在车厢上,用帕子捂着唇低低地咳了几声。在他收手的那一刻,楚烨清晰地看到了帕子上沾染的猩红。

耐不住心中的担心,他瞥了一眼对面赔笑的富商,低声询问:“先生,若是您身体不适,不若我们明日……”

“无妨,”温庭湛抬手打断了他未说尽的话,并没有压低声音的打算,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略有些倦怠地应道,“这并非是我身体不适,天罚而已。”既然事态已经失控到了这样的地步,温庭湛也不打算让楚烨揽着全部功劳了,德不配位,终究会遭到反噬,不若以医仙弟子之名,好歹能够令人信服一些。

“先生这‘天罚’是怎么回事,可有郭某能帮上忙的地方?”在商场上混的人是个顶个的人精,郭廿二能做到第一行商这样的地步,也有着属于他的过人之处,见到楚烨焦急的样子,他斟酌片刻便许下了承诺,“承蒙小公子不弃,若是有什么用得上郭某的地方,郭某定然倾尽全力。”

温庭湛轻轻摇了摇头:“天罚无人可以改变。只要我出手大规模地救治于人,便相当于逆改命轨,扰乱一国气运,就会有相应的天罚。我此次行医,一是为怜悯流民受苦,百姓受难,二是我这身体,不知能撑到几时,故而也算是先结个善缘,若是以后小徒有难,还烦请先生帮扶一二。”

这话算不得作假,温庭湛是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支撑到几时。天罚不仅第一时间剥夺了她的视觉,给她带来了恍若凌迟的痛觉体验,其源于天道的本质也决定了它对鬼魂的严重伤害。况且鬼魂的存在本身就具有不确定性,温庭湛向是不信命的,可现在,却不得不依靠于天道的垂怜,她垂首,眼中一片晦涩。

在温庭湛似是交代后事般的平铺直叙后,三人沉默了一路,楚烨是担心自家先生会出现什么意外,郭廿二则是在衡量那句帮扶一二。他惯是会察言观色的,能让医仙这样温言相待还为他谋求后路的弟子,地位定是不低的,他平日里虽是精明异常,却到底是个凡人,要不要随着这对师徒,押上自己的家族赌这一把,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郭家的宅邸里城郊并不远,本国的政策本就是重农抑商,甚至明文规定商人子弟不得入仕,在没有权力作为依仗的前提下,便是天下第一的富商,也是不敢贸贸然将宅邸放置在京城中心冲撞贵人的。

在一片沉默中,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郭府门口,自有小厮替车内的人打起了帘子,拿来了踩脚用的小凳子。郭廿二第一个跳下了车,他接替了小厮的位置,站在车边候着师徒二人,面上却不见了开始的热情洋溢,只余下浅浅的一层笑意。

楚烨干脆利落地跳了下来,回首正要去扶先生的时候,那人已兀自白衣翩翩地站定在了他身侧。他将琴妥帖地背在身后,抬手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襟,朝着郭廿二微微颔首:“郭先生请。”

正站在马车边走神的郭廿二在这一声呼唤下缓过神来,生硬地笑了几声,打发了上前的小厮奴仆,亲自将他们带进府中。与其他商人夸张的府邸相比,郭府相对更加小巧精致,布景中用了一些小手段,将小小的园子布置得很是好看。

一行人走进了一间算不上奢华却极舒适的房间,伺候在跟前的奴婢打起了垂落的青色床幔,郭廿二看着沉睡不醒、脸色苍白的少年,满脸的心疼:“烦请先生替我家小孩儿看一看,鸿洛自和我从丰州做生意染病至家中,已经昏睡了好几日了。”

温庭湛搭上了少年的手腕,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一言难尽,挥挥手示意楚烨退出门外等候,那个伺候在床前的奴婢看了看主人家的脸色,也一躬身退了出去,仅余下了温庭湛和郭廿二并昏迷在床上的少年在屋内。

楚烨透过窗纸,看着两人交谈片刻,他的先生点点头,这才提笔写下了药方。郭廿二再将先生送出来的时候,已经从沉吟变成了满脸的恭谨和感激,他朝着温庭湛深深一礼:“先生大恩,郭某铭感五内。先生且放心,若是小公子有什么需要,郭某定倾囊相助!”

温庭湛点点头,她从阴影中走入阳光下,微微踉跄了一下才站直了身,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楚烨肩上借力,脸色苍白得有些过分,闻言,也只是略略点头:“有劳。”

楚烨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力道,脸色微沉,他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看来必定不只是简单地聊天。先生这是,连自己站直的力气都没有了么?早知道,便不叫先生跑这一趟,直接将装好的药给那郭廿二便是了。

他连行礼的心思都没有了,只草草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便半扶着先生进了马车。先生随身的古琴被他好好地安置在车内,卸去伪装的先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楚烨扶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听着那人痛苦的闷哼声,看着他的冷汗顺着雪白的面庞跌落,融进他的衣衫里。

“先生,先生?”到底是不放心,听着先生的声音越来越轻,脸色苍白如纸,楚烨忍不住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地唤了几声,“先生,您没事么?”

“无妨,”温庭湛靠在楚烨肩膀上调整了良久,才勉强恢复了原先的声音,她轻喘了口气,让自己口中的血腥味散去些许,才继续答道,“不过是在替郭家小公子改了命数,耗费了些许元气,不碍什么的。我已将你的身份告诉了他,之后,郭家便可为你所用了。”

楚烨眸中酸涩,张了张嘴,却只讷讷地唤了句“先生”。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对待这样一个一心为他之人,也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回报他人的好意,他只好笨拙地将自己的感激藏在那一句轻轻的呼唤里,期待着对方能够听懂。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这样的气氛,直到温庭湛急喘了几声,“哇”地呕出一口血来才被打破。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侧身挡住了楚烨的视线,抓着车厢门的手用力到指节青白,另一只手捏着已经染上过红色的手帕,险险接住了那一口鲜红。她接着低低地咳了几声,鲜血沿着她惨白的唇角,呈线状滴落了下来。

楚烨当即便急的近乎站了起来,不管不顾地掰过了那人的肩膀,正对上他唇角滴血、脸色灰败的惨状:“先生!先生您不要吓我!您不是说过无妨的么?”他用力将已经疼得神智都有些涣散的人揽在了怀里,急急地拿过自己的帕子小心地去拭对方唇角的血迹。

温庭湛在他怀中挣动了一下,没有挣开,便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地交代了之后几日的安排:“有,郭家,不必亲至,练箭法,骑术,春、春猎……”实在是太过虚弱了,她没能说完,便已经靠在对方的怀中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

楚烨的脸色随着先生说话声音的放轻一点一点沉了下来,等到他看到怀中人彻底昏睡过去,连原本抓着帕子的手都无力地垂落下来的时候,他的眸子已经憋得通红。他冲着外面驾车的小厮大吼道:“掉头,去文府!”

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沉睡者苍白俊秀的容颜上,楚烨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他终于停下了这个无谓的动作,死死咬紧牙关,搂着怀中人极低极低地哽咽了起来。

他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憎恨过自己,憎恨自己不明不白的出身,憎恨自己前段时间的不争气,憎恨自己现在的无能为力。落在帕子上的那些星星点点鲜红耀眼的血色仿佛都化作了利刃,一把接着一把捅进他的心里,把最柔软的那部分绞了个粉碎。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张着嘴无声地落泪,真的,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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