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九章 彻夜长谈(1 / 1)月光波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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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辛苦赢来的奖励,楚烨却罕见地没有什么兴奋之意,此时已是将近夜晚,他的腹中传来饥鸣,却丝毫没有饥饿之感。回想起早些时候与雪狼的生死相搏,乃至之后看到的那些鲜血和尸体,他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浑身冰凉,脸色也愈发苍白起来。

牵着马,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到了小院中,却见一团柔和的橘黄色的光晕从先生的书房里透出来,仿佛驱散了身上的寒意。楚烨的眸中一暖,心里顿时升起了满满的熨帖,今日虽是惊心动魄,但这样的滋味,好像也不赖?

温庭湛坐在书房中等他。她自然可以做到将尸体彻底销毁或是藏匿,甚至能够光明正大地找到对应的理由,但是她却将这样残酷的画面留到了楚烨面前。这并不是她不关心对方的精神状态,更多的是对人的一种锻炼。

生长在温柔乡中的公子哥儿,哪怕是不被主母待见的庶子,也不会有任何实实在在的生命危险。今日她先是让楚烨直面雪狼,体味了一把游走在生死之间的感觉,又将杀手的尸体和暗卫、禁军的尸体全数展现在他面前,就是要逼迫他适应这样血腥的场景。

兵部不是个好地方,边疆更不是。

但是楚烨要从一无所有到名满天下,最便捷最合适的方式便是建立军功。

西凉既然敢这样派出杀手,这样明目张胆地刺杀帝王,可见其屯兵已久,不日边疆就会重燃烽火,而在此之前,楚烨不仅需要当好兵部侍郎,更需要适应战场的环境。更何况,军队中最不服的,便是那些一遇见血腥就吓得吱哇乱叫的读书人。

楚烨推门而入,见到他的先生正拿着一卷书沉思着什么,白日的青衣已经被换下,白绫也被摘除了,那人的身上还带着些许淡淡的竹香。只是那柄杀人的剑就搁置在一旁,剑鞘上还带着些血腥味,他的脸色又白了些许,垂首问安。

眼前的人放下书,招手示意他坐下,将他温和地揽在了怀里,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阿烨,莫要怪我太过狠心,这一关,是你必得过的。”

楚烨自己心中清楚,上一次在宁府,先生出手击杀冒犯他的暗卫时,尸体上不见半分血色,仿佛对方只是昏迷了过去,根本没能引起他的情绪,这一次,怕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才让他下手如此狠辣,还将尸体全数暴露在了他面前。

但心里终究还是委屈的,他难得有些矫情,在先生的怀里蹭了蹭,找了一个舒适的角度躺好。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他的身体僵了一瞬,红晕从耳根蔓延了上来,像猫儿似的向他的怀里躲了躲,掩住了自己通红的面庞,只闷闷地应了一声。

温庭湛失笑,她像是哄劝一个幼儿般将人抱到了自己的膝上半躺下来,拍着他的背温声劝慰:“莫要多想,这个过程每个初上战场的人都要经历,你只不过是提前罢了。”

室内并不明亮,那人抱着他,右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脊背,楚烨没来由得感到一阵安心,他微微抬头,向上看去,烛火摇曳的暖黄色映在先生温柔垂眸的侧影上,端的是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他吸了吸鼻子,小兽一样轻声呜咽着:“先生……”

“阿烨,我给你讲讲我的过去吧,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过十一岁,”温庭湛将人向自己怀里带了带,眼神中难得的露出些许空茫来,“身后是要保护的人,手无寸铁,只会瑟缩尖叫,身前是敌人,我只有一个人一柄剑,拼着重伤把所有站着的敌人杀死,血腥味浓重得我怀疑自己到了地狱。”回到了那个只有我的,孤独而血腥的地狱。

她说的是救下贵女们的那次,动手时冷静理智,动手后力竭昏睡,整整一夜的噩梦,泪水、尖叫、断肢残躯在梦中轮番上演,血色在远处缓缓蔓延开来,而她只能抱着自己,坐在小小的角落里,残忍而清醒地看着无休无止的杀戮在她面前重复。

楚烨看到他微微垂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心悸与茫然,忍不住打断道:“先生,你救了他们啊,难道就没有人来哄你么?”

“哄?没有,”沉默了半晌,先生的声音才在耳边响起,他任凭自己悄悄环上了劲瘦的腰身,抬手用纯白的袖子遮住了他的眼睛,“阿烨,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任性的。难受过,倾诉过,甚至哭过、吐过,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楚烨的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白衣染血,春花沾泥,现在的他还能矫情地缩在先生的怀里被小心安慰,可当年比他还小,甚至是亲自动手杀人的先生又是如何撑过去的。

“将来你上了战场,还要看见更多的血腥,”楚烨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腔震动,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看见满地断肢残尸,听到哀嚎遍地,而你正拿着自己的兵器,砍杀着和你同是生而为人的敌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战场。”

“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就连我,也没有办法保证帅帐不受袭击,更没有办法保证你不需要直面这样的杀戮,”温庭湛深深叹了口气,“而今日西凉如此胆大妄为,想来两国开战就在近几年,你若是想立下军功,就必须适应这样的环境。”

“先生,将来,我也要统帅军队么?”楚烨被那人掩住了双目,又在轻轻浅浅的竹香里卸下了心防,这句问话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自己的错误,只好讪讪地为自己找补,“啊,那个,我的意思是,我也要……”想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楚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自己闭上了嘴。

“要的,你知道为什么我今日会出现在围猎现场么?”既然文铭宇已经将禁忌都告诉了楚烨,温庭湛也不吝于让他知道的更多一些,“围猎现场几乎全部是世家血脉、大气运者和皇室子弟,甚至还有楚墨翰本人,若不是为了激他拿出兵部侍郎一职,我是绝不会去的。”

“那里的氛围对先生有伤害么?”楚烨偷偷地用手勾住了一缕垂落的长发,小心翼翼地捏了捏,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若是之后要上战场,现在的职位还有什么意义呢?武将不是素来直接以军功论职的么?”

温庭湛轻咳了一声,耳垂上晕起一丝薄红,她略有些不自在地别开了眼睛,楚烨不知道的是,鬼魂的实体是由阴气和生者的功德惦念幻化而成,甚至能够借助阴气直接感知外界的情况,所以即使是她身上的头发也是有着独立的感知能力的。

这种异样的感受在她心中一掠而过,温庭湛的心思很快被楚烨的问题吸引了过去:“虽是有些难受,但于身体确实无碍的,你身为兵部侍郎,在兵部站稳脚跟后外派,便是直接为将为帅,但若是以平民之身入伍,便是从最底层打拼起,你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她垂首看了一眼楚烨有些疲惫的样子,抬手掐了个决,替他清理了衣服上的血渍,却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现下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明日还需去兵部点卯,且先睡吧。”

幽幽的竹香顺着鼻腔缓缓沁润进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睡意的楚烨忽然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疲惫。他顺从的闭上了眼,在那人有规律的轻拍下,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嗅着令人心安的气息,安安稳稳地沉睡了过去。

温庭湛将他妥善安置在床上,在香炉中放了几块安神的香料,这才吹灭了烛火,借着月光独自在窗前坐下。她挥手换上了原先的青衣,又小心地替自己蒙上了遮目的白绫,清理了桌案上杂乱的纸张,将那架古琴稳稳地放在了上面。

小巧精致的香炉吐着温润的白烟,月色温柔,修长白皙的手不紧不慢地在琴弦上轻轻抚过,琴音铮然——竟是一曲安魂的挽歌。

一曲弹罢,他按了按震动不止的琴弦,微微侧身:“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声音如碎玉漱石,月光下,青衣人白绫覆目,公子如玉,世间无双,可那柄白日里杀人如麻的剑分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黑衣的侍卫在生死的重压下,战战兢兢地跪下身来,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我、我家公子请您前去一叙。”到底是不敢威胁眼前人,况对方指尖下还压着琴弦,若是要他性命,也不过是轻轻一拨的功夫,说完这句话,他便闭上了眼睛,等待对方的勃然大怒。

温庭湛微微掀起了唇角,她要等的人,到了。

她看了床上沉睡的人一眼,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往香炉中添了两块银碳,这才不以为忤地站起身来:“好,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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