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化成匕首的模样,轻轻在楚烨的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再卷起了他昨夜搁在桌上的干净瓷杯,在自己上方做出一个倒扣的样子。楚烨眯了眯眼,一下子就看懂了它的动作:“你是让我划开手腕取血,放到白瓷杯里,再把杯子里的血倒在你身上?”
其实只要直接把干净新鲜的血液滴在它身上就好了,只要到了一定的量,它就有能力打通两边的画面了。不过楚烨说的大致也没有错,它又说不了话,能领会到这么多意思已经很不错了,小团子想了想,自己上下动了动,就当是点头了。
对于温庭湛给他的东西和人,楚烨向来是没有半分疑心的,更何况只是取一点血这样的小事。他干脆利落地用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滴落的血液汇集在瓷杯里,连伤口都顾不上包扎,就先把一杯子的血扣了上去,这才想起去从里衣上撕下一小条布料绑住刀口。
殷红的鲜血很快被黑雾吞噬得干干净净,团子里流窜的阴气终于平息了下来,楚烨很快便看到了先生那边的画面。阴气大概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命令,画面的视角拉得很高,就像是从房梁上俯瞰下来,他的先生白衣染血,在被褥上极痛苦地瑟缩成一团,淡青色的缎面上已经染上了一小片刺目的殷红,楚烨瞳孔骤缩。
他张了张嘴,喉中干涩得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半晌,才从喉底挤出一句嘶哑难听的恳求来:“能不能,帮我放大一些。”
他以为自己不会等来回应,毕竟阴气能够让他接触到先生不愿意让他看到的一面已算是极严重的背叛了。不想,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竟然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可以啊,但是你能不能帮帮他,他现在好难受啊。”
画面应声转换,视角仿佛停留在了床铺的侧面,楚烨被这样的变故惊呆了,后退几步欲要动手,却又想起了帐子外值夜的兵士。迫于无奈,他只能压着嗓子低声喝问道:“你是何人?潜入我和先生的身边意欲何为?”
“我是你几天前看到的那个小姑娘啊,”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疑惑和委屈,“你不记得了吗?你当时还给我买糖葫芦呢。后来,我阿娘说要把弟弟养大,又不舍得卖了我,就把我淹死在了河里,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里啦。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帮帮美人哥哥吧,他看起来好难受啊。”
如果文铭宇在场,一定会告诉楚烨这是阴气化形——被鬼魂割舍的本源阴气因为外界刺激化形,又没有足够的能量产生自己的神智,就只能就近接纳和提供血液的生者有直接因果关系的新鲜鬼魂。但是他不在,附身的小姑娘又太小说不清,也是楚烨心不在此,随意盘问了几句,确认没有什么大的威胁性,就把目光重新转移到了他的先生身上。
由于阴气化形的力量和温庭湛贴的极近,楚烨能够清晰地看到他的先生难受得浑身都在颤抖,白日里光风霁月的人此时形容狼狈,三千青丝散乱地铺在床铺上,呈现着凌虐般的美感,死死绞着胸口布料的右手骨节青白,双眼紧闭,几滴泪水要坠不坠地悬在眼睫上,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无意识的微张的嘴角溢出,偶尔还伴随着一些低沉痛苦的喉音。
楚烨丝毫没有什么欣赏美景的感受,他看得心都要碎了,转向脑中直抽噎的小人:“我要怎么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他?”
小团子被他急切惶恐的语气惊到,懵懵地打了个哭嗝,黑雾般的身躯应声延展,搭上了他的手腕,过了一会儿,才认认真真地回答:“帮他的话只能自己代替他承受,但是你不可以的,你的身体强度不够,魂魄强度也不行,一会儿就要崩溃的。”
楚烨并不信邪,他的身体强度不够他是知道的,但是从小生活在泥潭中的他向来能够忍疼,就算是自己身体不太行,但只是帮先生承担片刻,想来也应是不碍的。
既然真的找到了方法,又怎么能不用?他催促着小团子让他试一试。好说歹说,总算是磨得小团子犹犹豫豫地松了口,小奶音里满是不情愿:“我就让你试一下下,就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然后我会根据你的身体状况判断可不可以,你不能再胡搅蛮缠了。”
奶声奶气的声音刚落下,楚烨就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传来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感,仿佛是上千把尖刀同时扎进他的身体里,将他的血肉一点一点地碾碎。眼前一阵一阵地泛黑,嘴中满是鲜甜的腥味,身上的所有感官都在尖叫着抗议,连心脏都仿佛在发出垂死的哀鸣。
冷汗湿衣,半点准备都没有的他张大了嘴,却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索性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当这股痛感潮水般散去的时候,楚烨猛地呕出了一大口鲜血,脸色苍白地瘫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感觉自己从地狱重新回到了人间。
“我早就说过不可以的,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小奶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不满和抱怨,“我才偷走了他一半的感官,你就连一炷香时间都支撑不住了,还说可以。”
楚烨瘫在床铺上喘息了半晌,才有心思回复它的话。他看着画面中重新开始眉心紧蹙的人,又瞥了一眼帐帘中露出的一角夜色,轻声问道:“持续多久了?”
“嗯,我数数,”奶声奶气的声音仿佛真的掰着手指数了半晌,却依旧没有数出个答案来,只能有些沮丧地悻悻回应道,“我也不知道啊,美人哥哥好像是从今天早上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开始难受到现在了,一开始还要更痛一些,但是我数不出来是多少时间了。”
今天早上太阳刚出来的时候,那就是今日的卯时了,现在已是亥时,将近九个时辰,他承受的痛感的两倍,也难怪先生控制不了他身边的这一小块阴气了。
在他沉思的时候,团子已经很顺手地关掉了他这边的画面,一边还嘟嘟囔囔地埋怨着他的自作主张。不过既然先生此刻的困境没有办法解除,楚烨就只好先找起了发生的原因。
之前是他急于关注先生的境况,倒忽略了身边这个莫名出现的小奶音,只确定了对方的来历和没有危险的事实后就先搁置在了一边,现在是该好好盘问一下了。
“坏人!”他这个念头刚起,脑海中的小奶音就先炸了毛,“我又没有害过你,刚刚还帮着你实现了愿望,你为什么还要盘问我?”
“啧,”楚烨捏了捏眉心,一时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小东西颇感头疼,他用了最直白的语言,在自己的脑海中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之前并不认识你。你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还能够直接读懂我的想法,我难道不应该警惕吗?”况且这团阴气还是先生的。
五六岁的小姑娘到底是知事理的,虽然因为楚烨打心底的不信任有些生气,可到底还是理解他的,大大方方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记得我已经淹死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里了,脑子里还有一大堆我本来不知道的东西。而且我感觉你很好亲近,还有美人哥哥也很好亲近,其他人都很不好,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我。”
怕他不相信,小姑娘急急地补充道:“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不听就好啦,这个像门一样,可以关上的,关上我就听不见了。印象中好像有人告诉过我,说是只能听你们两个人的话。我现在的身体就是这一团黑黑的东西,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很有用的,你别像我阿娘一样不要我!”
楚烨叹了口气,可算是搞清楚了这个小团子的状况。大概就是先生给予自己的那一团阴气不知出了什么差池,吸引了自己帮助过的那个小姑娘的魂魄。他之前看过一些修仙的话本子,这小东西大概是对他和先生两人认了主的。
认清了事实,楚烨很快便接受了这一小团阴气,甚至给她取名叫“小七”——小姑娘说她在家中行七,恰好他真实的身份是七皇子,同样排行为七。有这样一个小东西在身边也蛮好的,不仅解寂寞,还能极方便地知道一些先生苦心孤诣地隐瞒着他的伤势苦痛。
小七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她本身就不需要修炼,身边有人气晚上有月光就足够支撑她的修为上涨了。楚烨看不到她不展示的画面,但是她自己却能看得到,美人哥哥独自蜷缩在床铺上虚弱地咳着血,就是为了她身边的人类。她忽然,就恨上了楚烨。
快要到亥时末的时候,小七才慢慢停下她的哭诉,带着鼻音的小奶音在楚烨脑海中响起,带着浓浓的心疼:“美人哥哥不痛了,但是他又出去了。”
黑团子动了动,一块光幕重新出现在了楚烨面前,他的先生已经换下了那身满是血迹的白衣,雪白的中衣外只披了一件淡青色的袍子,踉跄着走到桌前,修长的手指捏起茶壶,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