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颀长的身形微晃了晃,毫不掩饰地吐出了口中的鲜血,他极漠然地伸手抹去了残余的殷红。两瓣薄唇被染上了妖冶的艳色,立在火光前,他脸上的容色愈发得疲惫了,可话语间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温某的身体尚还康健,自是不劳琴仙挂心。况武道本就为我所修,便自可为我所废,说到底,这不过是温某自己的选择,干卿底事?”
血噬龙吟早已解了汪杰周围的琴音阵,有了打头的将领,温家军便和西凉的兵士胜负难分地战在了一处。男人眼底沾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满眼都是沧桑和寂寞,座下的马儿偶尔还打着响鼻,他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白马上,右手握着枪杆,注视着前方的战场。
“是,非我之事,你这、罢了,”短暂的愣怔后,女子忿忿开口,还待要说些什么,但看着那人脸上涌现出的疲惫和苍白之色,狠狠跺了跺脚,到底是没忍心再多说些什么,只转头向着西凉兵马的营地,“西凉人,你们国师已死,没有人帮忙,我苏若是打不过他的,先前承你们皇家的恩,现在也算是尽力了。既是人情两清,若无甚大事,苏某便告辞了。”
言尽于此,她也没指望对面能有什么回应,毕竟在这里的都是将士,而她说的话是对着西凉宫里的那位的。将琴背在身后,女子施展轻功,拽起了白马上的温庭湛,带着人直往城内闯去。温庭湛在女子的臂弯里挣扎着,羞赧的红很快顺着玉样的脖颈攀了上来,连他的声音都难得染上了些许惊怒:“苏若!你要做什么?你是琴仙又不是魔女!快放我下来!”
“别动啊,大哥。”苏若头一次不顾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颇不耐烦地嫌弃道,“其他男子看到琴仙都恨不得凑得越近越好,你倒好,我亲自抱你,你还要躲着。怎么,死都死过一次了,还惦记着那风静姝呢?当年用军功换的人,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温庭湛抿了抿唇,向来寡言的他似乎并不太会和女子说话,只在苏若提及风静姝时,眼中现出了些许柔光,随即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淑娈还不知道。”
“淑娈?叫得到是亲昵。”苏若完全没有了在他人面前属于琴仙的高冷,语气亲昵地倒像是一个向着兄长撒娇抱怨的小女孩,“你当年救下了我,对我就没有一点意思?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了?我苏若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了吧,还是处子之身,平日里扮得像是个冰清玉洁的仙子,这是个男人都有心动的吧?哎,你躲什么呢,别不说话啊!”
稍微避开了她满是馨香的怀抱,温庭湛终于渐渐放松了僵硬的身子,他的脸上还带着些微的薄红,语调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和疏离。或许是真的没有与女生打过交道,就只是笨拙而单纯地回着她的问话:“没有。抱歉,你很好。只有我不心动而已。”
接下来的话便谁也听不清了,潼关城中烽火连天,两人的对话改成了内力传音,不论是楚烨还是简荇,都没有本事在这样的状况下猜测出他们的对话内容。但就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楚烨的心里已经满是酸意了。原来他的先生已经娶了妻,还是名门风氏的嫡女,他本以为两人是长辈撮合而成,定是貌合神离,却不想,那是他的先生用军功亲自换来的姻缘。
楚烨苦笑着低下了头,他这样的人啊,活在最深切的黑色里,生来便沾染了来自暗处的诡谲恶意,挣扎在泥堆里和虫豸抢食,大概是配不上那样璀璨的光明的。所以,他刚动了将光明拖入红尘的妄念,上天便斩去了他的前路。他的先生,在生前便有着与之相配、至死不渝的爱人,他一个卑劣的后来者,又有何资格再去插手先生的生活?
简荇当然知道这件事,也正是因为温庭湛在前朝便有了妻子,再加上所谓的“后宫不能干政”的规矩,所以楚仁宗才心甘情愿地嫁做男妻。但是并没有记清真实年份的她,丝毫没有想到楚烨的念想竟然出现得这样早。这相当于她们那个年代的小三吧?于是,她忍不住嘴贱了一句:“喂,要是风静姝心善,许你作你家先生的妾,你愿不愿意啊?”
依照野史上楚仁宗的占有欲,简荇本以为她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或者干脆,不会得到当事人任何正面的回答。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向来沉稳的少年听到她这句近乎羞辱的玩笑话,眼睛一亮,竟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出路:“愿意!当然愿意的!”
看着他的样子似乎已经想当面去求一求自己所谓的情敌了,简荇无奈扶额,提醒道:“他是你先生,那是你家师母!”你们古代人不是都对这些名分看得贼重的嘛?我记得你最后想要嫁给你先生的时候,手下的大臣还以此反对过吧?怎么现在就这么直接被忽略了咧?
可惜此时的楚烨已经完全没有智商可言了,只一个劲儿地傻乐着,听到她的话,也只是颇显随意地回了句:“等我登上那个位置,便无人再敢质疑我了!”
两人各自在心中打着机锋,思绪飘飞间,苏若已经带着那人站在了帅帐门口,顾不上同情自家蠢主人的坎坷情路,简荇慌乱地关掉了画面,钻进了楚烨的意识深处。随后,她顿了顿,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一把将楚烨也拽进了他的意识里。面对对方满脸震惊和不解的神情,简荇也只好急急忙忙地找了个还算合理的原因:“你家先生回来了!”
楚烨的神智进入意识的时候,他的身体就陷入了昏睡状态,拽都被拽进来了,现在再出去已经错过了温庭湛的动静惊醒他的时机。与其平白引起先生的怀疑,不如跟着简荇躲在自己的意识中,反正那些外界的信息他都能够通过简荇本身的能力全部接收到。
温庭湛和苏若落在了帅帐门口,他使了些巧劲儿,挣开了苏若搀扶着他的手。原本挺拔的身形微不可查得僵硬了下,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苏若先是愣怔了一瞬,随即掩唇笑出了声,她的声音生生变娇了几个度,腻得发颤:“温家郎君可真真是厉害,伤的这样重还气息丝毫不乱,竟是连奴家,都要被郎君瞒过去了呢。”
温庭湛俊脸涨得通红,他丝毫没有想到自己的伤势会因为这样的小动作暴露。其实苏若从最开始就想错了,自废武道他当然是不敢的,毕竟现在的他,除了一身武艺就再没有旁的本事了,而他,还要为温家报仇。但是苏若不知道的是,血噬龙吟作为魔枪流溯唯一的内力攻击手段,它有个附带的功法,能够让使用者快速恢复原先的状态,叫做破而后立。
真正的血噬龙吟分为两个部分,以血渊作为起点,用内息搭建施展的平台,随后才是血噬和龙吟。这个破而后立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自废内力,而是在用出血渊之前,以内息瞬间破碎所有经脉,再以己身鲜血为祭,用所有剩余的内息甩出血噬和龙吟。龙吟幻化成的巨龙会攻击对手,而血噬将引动枪内积攒至今的血气,帮助使用者重铸经脉。
破碎经脉进行重铸,人体内的经脉可不是可以轻易变动的。这样强横粗暴的方法也意味着,在用出这样的招式后,使用者将再无能力进行对战,甚至连站直身体都极为困难。所以最后的那段时间,温庭湛才会看着自己这方的兵士厮杀而不出手,所以当苏若半拎着他运起轻功的时候,温庭湛只敢挣扎着想下来,却不敢有什么实质性的攻击。
他是挣开了苏若的手,但以他现在的状态,苏若很轻易地就制住了他,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腕脉上。随即,躲藏在意识中的两人都清晰地听到,不管插科打诨、还是妆模作样都游刃有余的琴仙苏若倒吸了口凉气:“你这是经脉破碎后重铸?在战场上?!你疯了!”
见人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体状态,温庭湛轻轻叹了口气:“是。抱歉。”
在苏若胆战心惊的目光下,他伸出空着的左手,缓缓摊开了紧握着的拳,顺着轻甲边缘滴落的血珠顺着他手臂的动作汇聚在他手心里,很快便积起了一滩的红色。他是头次动用这样霸道的功法,破碎经脉的蛮力没有控制好,同样震碎了经脉处的机体。
温庭湛心里升起淡淡的悲意,他知道自己没有瞒住,若是苏若现在有心与他动手,他根本撑不过三招,甚至连帅帐中昏睡的楚烨和周围的兵士都会受到牵连。喉头滚动,温庭湛好容易才咽下了口中的血腥味:“苏若,你要是愿意现在离开,算我温庭湛欠你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