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好争抢的,既然当初以家族名利为先辜负了那人,现在又有什么资本随意承诺着为他付出一切?分配完各人需要承担的数额,文铭宇带着众人离开,独留楚烨孤身一人在宫殿中,沉思着不再搜集证据,直接替温家翻案,报了满门血仇的可行性。
沉默着的青年放空心神,回到了自己空空荡荡的意识中,顿了顿,他终于翻开了简荇为他留下的意识团——虽然不是很乐意,但楚烨清楚,简荇远比他更加了解他的先生。
录下的观念并不长,他很轻易地便读完了,也知晓了先生这样选择的原因,也因此,楚烨终于意识到,简荇的责备,其实一点也不过分。是他们,用自以为是的爱和关心,一次次伤害着那人,也是他们,利用他的情谊,一次次逼迫他做出救援的举动。楚烨首次感受到了他平日里的理所当然带来的错处,他们没有资格留下他,大概,也再留不下他了。
文铭宇说的清醒时间不定,楚烨是相信的,正因为相信,所以想要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做得更好。就比如现在,他想凭借皇宫在暗处的势力,为温家翻案,顺便向原先那些恶意把持官场的世家讨要相应的代价,顺便直接斩去原不该握在他们手中的权力。
说实话,楚烨真的没有这样的手段,能够瞒下崔家布下的眼线,继续替温庭湛寻找翻案的证据,哪怕崔家的主事者现在全数被软禁于刑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的势力绝不像是表面那般温和无害,便是当年温家被全数灭族后,温庭湛手下接收到消息、成功保存下实力的星陨阁,也依旧能在乱世烽火中,替他们的主帅查清冤案,存下势力。
其实最好的办法,反倒是楚烨先以谋杀皇储为名,查清楚崔家众人联合二皇子,与前朝余孽勾结之事,再以欺君罔上、通敌卖国的名义,将崔氏和傅氏旁支的势力,快速清除残余的势力。在此之后,再对温家灭门之案重新细细探查,这时,不仅时间有所余裕,阻挠的势力相对较小,查清事项的人也不会再因为夹在皇族和世家之间,而畏首畏尾地推三阻四了。
权衡良久,楚烨还是选了保险的方案。毕竟温家作为一个已经断绝传承的家族,再加上温庭湛死而复生之后,直接参与进了皇权更迭之中,甚至最后因他而死。所以哪怕温家曾是百年名门世家,它现在的名声,也已经实在经不起有心人的挑拨了。
他在明,崔家和傅氏旁支的所有势力均在暗,再加上温庭湛的死亡,这件事的风浪,已经不是没有经历过乱世,甚至没有太多经历过朝堂势力博弈的他所能轻易掌控的了。楚烨知道他自己的水准,他轻轻叹了口气,出声示意驻扎在外殿的暗卫进来:“金玉卫,且来人。”
说来可笑,金玉卫的称呼本就来自前朝,甚至是温家先祖一手培养的暗卫。温家为了取信于上位者,将培养他们的方法和培养成功的暗卫,全数交付给了皇族,成了皇族手中最尖利的刀刃和保护伞。而正是这些皇家暗卫,最后配合着前朝皇室,步步谋划,将温家彻底推向了地狱。也不知温家先祖知道此事后,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识人不清。
在楚烨尚在发呆的时候,一道干练的黑色身影已经单膝跪在了他身前,他头颅低垂,辨不清面上的神色,声音中还带着些喑哑:“属下金七,见过主子,不知主子有何吩咐。”
楚烨被面前人有些机械的声线唤回了神智,他看了眼跪在身前的人:“你去,从祖庙中为崔太妃请杯毒酒来,谋害皇嗣,其罪当诛。念其曾为先皇孕育子嗣,便赐一领凉席,一身素袍以裹其尸。上朝之前,朕要看到结果,回报时,将朕的贴身侍从带过来。”
温庭湛的存在是不能轻易暴露的,他不知道这些人中,还有多少势力,会带着对先生最深切的恶意。先生现在已是不愿醒来了,若是再有陷害,他之后的状态便可想而知,楚烨半点不想因为这种近乎玩笑的理由,再亲眼目睹一次先生的魂飞魄散,就是两次,听着文铭宇的描述,想要重新醒来也已经很难了,要是有第三次,就真的不知道救不救的回来了。
更何况,崔太妃作为二皇子的母妃,若是不提供一个官方的死法和理由,不仅会惹普通民众的猜疑,更相当于将皇室秘辛摊在了明面上,把皇室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而且,虽然崔太妃本人并未承认与苗疆圣女的关系,但从温庭湛的问话上看,显然定是有些关系的。毕竟智谋如镇远侯,还不至于凭借空穴来风的东西,随意拷问手中将死的俘虏。
依着温庭湛的判断力和他的怀疑,估计崔太妃不是苗疆圣女的后裔,便是她的亲传或直系弟子了。楚烨虽是丢苗疆不了解,却也知道,苗疆圣女的弟子代代单传,而圣女后裔在苗疆更是稀少,相当于中原皇室般的地位,甚至还要高些,毕竟苗人对圣女的崇拜接近神祇。
若是真的有人查到了真相,还不嫌事大地直接将她与苗疆圣女的关系捅了出去,这怕就是百年以来,中原皇室最大的笑话了。谁都知道苗疆在南部的蠢蠢欲动,谁都知道中原皇室因着巫蛊之术,对苗疆的防范,但防范防范到把人苗疆的信仰都放进了后宫……
楚烨揉了揉额角,他的便宜老爹还真给他留下了好些烂摊子,也幸亏先生提前发现了她这个隐藏身份,不然若是东窗事发,会不会被崔氏当做把柄威胁另说,便是真相揭晓后,随之带来的民心和舆论的影响,也已经够他喝上一壶了,百姓可不全是能够随意摆弄的傻子。
做戏要做全套,今夜在宗人府值守的护卫,也只能伪装成知晓皇家秘辛后,被皇室处理的样子了。皇家暗卫的动作向来称得上迅速,不过片刻,便带着空了的杯子,跪在了楚烨面前:“报。主子,高邑已在殿外等候。崔太妃知罪谢恩,已饮毒酒身亡,尸身入乱葬岗。”
楚烨颔首,等自己的贴身侍从进入殿中,这才吩咐道:“你且传朕旨意,前二皇子楚辰旭,不念手足之情,联合外家谋害皇嗣,不忠不孝,意图谋杀先皇,判凌迟处死。从犯前五皇子楚佑年贬为庶人,从此不得踏入京城半步,其母崔太妃以毒酒赐死。”
“楚辰旭外家崔家为人臣子,联合前朝余孽意图谋反,欺君罔上、通敌叛国,兼平日欺压百姓之罪,判满门抄斩,其罪株连九族。从犯傅氏旁支众人,以其助纣为虐之嫌,抄没其家产充入库中,为首作恶者秋后问斩,其余全数打入奴籍,自择刑罚,流放千里或为奴为婢。”
代他书写圣旨的内侍正飞快地动着笔,心中暗暗惊叹着今上的铁血手腕,甫一登基便是腥风血雨。既震慑了暗中窥伺的势力,又趁机将已经发展壮大、甚至对皇室心生轻蔑的崔家彻底掐死在心怀不轨前,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这一刻,皇权的霸道展露无疑。
楚烨倒是没有他考虑的这样复杂,为了皇室政权的稳定,也为了朝廷能够更加方便地笼络来自底层的人才,对世家的行动势在必行。新的世家立足未稳,旧的世家退意已生,正是拿来立威定规矩的好时候,更何况,崔家和傅家的旁支有把柄落在他手中,又将他和先生得罪了个透彻。新官上任三把火,泥人尚有脾性,若是他不出手,还真当他好欺负了。
倒是先生的名义,他现在搅和在一摊子烂事里面,若是现下公布,虽然能够借了先生的势,但也算是给先生的名声蒙上了层育人不淑、弟子弑杀的污点。还不如等事毕,证明了温家和先生的清白,将该有的荣耀还给这个百年将门,再认为帝师也算不迟。
他静静地看着内侍躬身,在明黄的绢帛上奋笔疾书,接着,校览一遍后,亲手替这些圣旨加盖印玺,并示意禁军带着圣旨,即刻往上述各家中宣旨、查办。此时,虽尚未上朝,但已是天色将明,夜色已没,暗色隐在暗处,明时未至,正是处理事务最高效的时刻。
但帝王的吩咐还没有结束。光这样并不足以解恨,毕竟前朝末代的温家,忍受的还有漫天的流言蜚语。分明人人都能看透的道理,在经过世家的转手后,倒成了受害者的过错,既然崔家和傅氏旁支这么喜欢流言,便让他们自己也来尝尝真正“人言可畏”的后果。
“宣朕口谕,派人去刑部,将其所犯罪行搜集整理后,于京中各处张榜公告,以示判罚毫无偏颇,所有刑罚具以法典中条例为据,罗列清晰,以儆效尤。”
带着口谕,内侍高邑快步走出禁中,抬首,天色将明,不知疲倦的平民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所有的污秽都隐在一片和乐的氛围下,不知何日会被揭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