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丫环仆妇渐渐散去,院中寂静下来。红衣扶着秦宛月进到内室,回身斟了杯茶垂眸递给秦宛月,然后立在一旁揪着衣襟待言不言。秦宛月捧着茶盏却不喝,沉默一刻方缓声道:
“红衣,这些天……你是怨我的罢?”
红衣飞快看她一眼,面上有些讪讪,轻一笑低声道:“哪有……而且郡主今日不也替奴婢讨回这口气了么?”
秦宛月眉睫微动,转着茶盖道:“当日侧厅,我没有替你说情,反而请母妃重惩——你必是有些怨念的。”她凝视着红衣略显牵强的笑容,声音愈发轻柔,“你便是有怨,我也不会怪你,毕竟你与旁人不同,那日更是为维护我才顶撞的上官娴,我却没有为你出面……但在当日情形下,我保不住你。”
红衣不做声,眼中尽是疑惑。
“上官娴自幼娇养,被你那般抢白,吴王妃岂能善罢甘休?即便她心知上官娴有错在先,也得在人前讨回面子来。吴王一府乃皇上亲弟,素来自傲,便是父王也能避则避。母妃硬要我处置,定是想让我严惩,以示越王府绝不偏袒;但母妃性情仁厚,必将挽回一二,以免落下严苛之名。我若一意维护你,两府定会伤了和气,我担不起这后果。”
“奴婢当日确实有些难过……但也明白郡主为难。”红衣赧笑着道,“不过奴婢今日见司云被逐出府,心里着实畅快不少。”
秦宛月神情又凝重下来,红衣不觉收起笑容,屏息而立。秦宛月幽幽看着她,缓缓道:“红衣,你跟着我,以后做事务必顾全大局谨慎一些。我现在不想太露锋芒,有些事能忍则忍,没必要为了争一时痛快,弄得两败俱伤。有长姐和母妃,再不济还有父王,我吃不了亏的。”
红衣哑然片刻,迟疑问:“郡主是要我以后遇事一味退让么?可我怎能——”
“那叫识时务。”秦宛月淡笑起身,“你自己慢慢琢磨罢。行了,你不用再陪我了,记着明日还得给宫里送东西呢。”
“是,奴婢告退。”
红衣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一二,又来到廊下跟几个丫环说话,无意间往正房看时,只见寒竹挑帘出来,脚步匆匆往院外走了。
待到三月初溶春天气,秦宛月寻了个风柔晴日去明鉴阁还书,王老孔目兴致颇佳,留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临了又找出一摞书让她回去细读,还特意指着一本书解说这是少有的孤本,文好字也好。那是本《陶潜集》,据老孔目说是一个蔡姓人录写的,然而待秦宛月回府后静心看时,那字体也不见得有什好处,还不如秦——她连忙摇头,随手一翻,正翻到一首挽歌: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她默默读着,心里忽然发起寒战,眼前仿佛出现那场面:黑棺白幡,随行十数人白漫漫的队伍,走在荒凉的郊外,脚下是崎岖小路;两匹牝马拉着车,深一脚浅一脚穿行在齐腰高的野草间,随处可见孤坟座座。头顶是北方常见的那种碧天晴空,万里无云,冷风朔朔,几排孤零零的白杨瑟飒乱响,伴着车轮吱呀声,远方一对鸿雁无声地飞着……哭声隐隐,马嘶阵阵,前面不远处就到了一片坟茔地……
秦宛月合上书深吸几口气,平复着抽痛的心跳,就见窗外青柳神采飞扬地横穿院落,随即帘栊一挑,笑眯眯地走进来,将手中帖子一递,道:“郡主,鸣玉小姐给您送来的,一定要您赴约呢。”
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讲究礼节了?秦宛月暗笑着,翻开看时,只见鹅黄笺纸上寥寥数语:
“城外别庄,梅花正好,特请郡主明日驾临,小住赏玩。”
她微微蹙眉。字迹不像鸣玉的,她只会写鬼画符,哪来这一笔清秀俊丽的魏公体小楷?倒有点像……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