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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晌,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停在依山傍水的萧氏别庄前。秦宛月带着红衣步入庄内,刚进正厅,就见迎面而立眉间隐有愁绪之人正是萧明熙。因在意料之中,秦宛月并未流露出惊讶之态,微笑着上前轻声道:

“阿姐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借阿玉的名字给我传信?阿玉呢?”

萧明熙紧紧握一握她的手,扫一眼阶下仆妇强笑道:“鸣玉尚不知我已回京。你一路车马颠簸,可是累了?先去跨院歇歇,吃过晚饭,咱们再慢慢叙话。”

秦宛月看着她眼底那份哀戚,疑窦顿生,却还是笑着应下,静静地随了萧家嬷嬷走下正厅。萧明熙凝望着她修长迤逦的背影,心中不觉无比沉重地长叹一声。

说好了“晚上再叙”,可真等到萧明熙过来时,秦宛月已经打算洗洗睡下了。对于萧明熙的迟来,她毫无追问的意思,只淡笑着叫红衣先睡,自随萧明熙离开跨院,往庄后走去。

沿着洒满银白月光的小径,走不多时便随风飘来一股梅香,前面一道水墙垂花门,踏进门去铺天盖地俱是盛开的红梅,香风绵软,卷枝席席。就在这垂地梅枝间闪出一楹草堂,从落地门窗上映出一点橘黄烛光,可见一人正席地坐在灯下,身影曳曳。萧明熙领着秦宛月将绣鞋脱在门口,进到外厅,轻轻掀开竹帘走入里间,止步低声道:

“父亲,月儿到了。”

矮几后端坐的人映入眼底,秦宛月震惊之余鼻头一酸,行到案前撩衣跪倒拜了三拜,哽咽道:“甥女宛月,拜见舅舅。”

“明熙,扶你妹妹起来。”萧圣宣虽沉静地吩咐女儿,两眼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宛月,喉结不停移动。待秦宛月坐在了自己对面,他才缓声道:“我去年收到你姐姐信时正脱不开身。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是你母亲知道——”他顿了顿,目光更加慈祥,“听说你去年一直给你姐姐传信,可是打听父母近况?”

“是。”秦宛月微笑道。透过泪朦朦的双眼看着面前与母亲几分相似、清瘦的面庞,她惊奇地发现舅舅似乎还是从前的样子,毫不见老,只是两鬓已然白发丛生,而舅舅算来才四十出头啊,不知母亲又当如何!……“听阿玉说,阿姐年后去了大楚,亦途径尚华,不知……”

萧明熙不禁望一眼父亲,两人眼中尽是悲悯,萧圣宣对女儿点点头,沉声叹道:“细细告诉你妹妹罢,一点都不要落下。”

父亲既已吩咐,萧明熙便欠身握住了秦宛月的手,捏得她有些发疼。萧明熙嘴角噙一丝笑意,轻声道:“我去了尚华……秦桓,在你出事那年春闱上考中,收入翰林学士院,次年五月间娶亲,新妇据说是城中出名的贤淑小姐,两年后生了个女儿,姑父给取的名叫秦如月,小字宛如。”

“宛如,宛如……”秦宛月轻声念着,笑容在脸上不经意地荡漾开来。

“姑父……当年一听说你出了事便中风了,幸得抢救及时,在大理寺当了几个月的差,但转过年来又中了一次风,只好自此赋闲在家。现今左手不听使唤,成日就是打打棋谱什么的,过得——还不错。”

秦宛月笑容渐渐凝滞,萧明熙刚一说完,她声音抖抖地问:“爹爹一向身体康健,多少年咳嗽都不闻一声儿,好好的怎就又中风了?!什么诱因?”

萧明熙艰难地看一眼父亲,更握紧了秦宛月的手低声道:“你出事后,姑母便一病不起,终日以泪洗面,次年冬月时,抑郁成疾,撒手去了……”

秦宛月脑中轰然一声,茫然地看着她,嗫嚅着:“娘……阿娘的身体好着呢。即便……即便是抑郁成疾,也得三年五载吧,怎会转过年就……不,不可能,娘怎么可能去了?!”她蓦然转向萧圣宣颤声道:“舅舅,我不信!娘平白的怎就……我不信!”

萧明熙轻抚着秦宛月肩背,沉默片刻方道:“姑母身有弱症是真,却不是寻常病故。你可还记得姑母的贴身丫环流云?那年前去吊唁时,我曾向她细细打听过姑母病故缘由。自你出事后,姑母一直悲痛难禁,心力大不如前,旧年一些病痛也多有复发,时好时坏调理着。谁想那年入冬后极冷,勾动你母亲旧疾,一病不起。秦家一介小官也请不得太医,只打听着找了一位大夫,哪想庸医误人,拖了一个多月,没能熬过年去……”

眼泪顺着秦宛月脸颊滚滚滑落,只觉耳边萧明熙的话音飘飘杳杳,时远时近。沉寂一刻,萧圣宣低缓的声音响起:“我仔细问过你父亲,说阿妹是庸医所误。我心生疑惑命你长姐暗中查访,不出意外阿妹实则是被毒害的。”

“毒害!?……”秦宛月震惊下两眼瞪大,双颊顿时跌为惨白。萧圣宣长长一叹,看一眼女儿,萧明熙接着讲道:

“那郎中开的是纤霞丸,君药为飞庭砂。据姑父所言,姑母服用丸药一月后面色渐呈灰白,姑父察觉不妥急暗中另请医师,诊出姑母已中毒极深。细细究去,是那郎中配的丸药剂量有偏颇,飞庭砂本就有小毒,便是名医也不敢擅用,那郎中一丸三两,药毒沉耽四肢,耗损心血,姑母多病,如何受得起?姑父气急遣人状告,孰料那郎中觉出不妥早已潜逃,竟无从寻找,只得眼看着姑母呕血而亡……”

秦宛月惨淡的眸中已无泪水,两眼空洞地看着萧明熙双唇一开一合。

“但是父亲心存疑窦,只说那郎中虽不是什么妙手,却也不至做下这般关乎患者性命的失误,于是讨了姑母的一应药方脉案回来,特请一位医术极高的老先生研判可有不妥。那位顾老先生说,姑母是中毒不假,中的却不是飞庭砂毒,而是丹砂毒。”

“阿姐的意思是……”秦宛月语声战栗,“有人俟机下、下了丹砂,毒害……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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