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之人便是传闻中的田允,柳儒雅和钱君如惊喜交集。其实,早在听得祁正坤临终所言,二人便颇有疑惑,只不过此时他直言相告却令二人完全没有料到。
田允再次致礼道:“田某告罪,此前数度隐晦概因情非得已,绝非有意相欺。在下视歃血盟为友久矣,早欲结识,只是个中因由掺杂,却不得不拖延至今,还望盟主和钱兄海涵!”
“哪里,哪里!兄台屡次相助,今又坦诚相告,我等感谢尚且不及,又岂能谈得上怪罪?”多时的谜团终于解开,柳儒雅兴奋之至。
田允道:“前些日郑帮主来此拜访,不知谈及何事?可否见告?”
“他欲携众投奔歃血盟,其意诚恳,只是我心中犹豫便没有应允。”柳儒雅无奈的摇摇头。
“嗯!岭南帮此刻人心涣散,且危机重重,他有此念倒是颇为难得,只是……”田允欲言又止,似乎有些话并不能明言。
旁边钱君如早已心急,见二人聊及此处,便插话道:“田贤弟,不敢动问你与时下岭南帮之间的隔阂,只是听闻当年贤弟身蒙奇冤,甚觉惊诧,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田允点点头:“确有其事。”随后又黯然道:“可时至今日却仍未完全明了,或许……”
柳儒雅惊问:“祁长老不是已经擒获孙继煌了吗,怎么还未明了?”
“的确如此,但孙继煌似乎不只这一个同伙,毛齐豫来岭南帮毕竟时日有限,而孙继煌又隐匿多年,况且当年他又是在为谁搏命?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也是糊里糊涂的便被人算计了。”
田允一声长叹,似有太多的无奈和感慨,十几年前的旧事仿佛就在眼前……
田允是岭南帮帮主洪任岐的师弟,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事,他亦是乞活军首领田禋的胞弟,这事除洪任岐外更是无人知晓。
田允在兄长田禋战败身亡时还在随师学艺,乃至功成便奉师命投奔了师兄洪任岐。
田允初来武昌时正值岭南帮如日中天之际。当时岭南帮主要是配合乞活军的行动,秉承兄长的遗志,他每战必往,且悍不畏死,虽数次重伤,却仍无怯意。田允是田禋唯一的兄弟,洪任岐自然格外担心,不委以长老、堂主等职就是为了避免其直面风险。后来遇有危险的战阵,洪任岐便指派他做一些无关的事务,并不让他参与,以至于帮众疑心他已不被重用,这也为他后来的内奸之名埋下伏笔。
一日,洪任岐深夜来到田允住处,行迹颇为隐秘。
师兄的举动令田允不解,周围都是本帮兄弟,有什么事还需如此紧张?
洪任岐面上明显有一丝忧虑,他踌躇良久道:“近来可听闻帮中兄弟议论孙继煌?”见田允莫名所以便又接道:“你替我留意一下他,此人最近行为反常,所接触的人亦行踪诡异,近来两次行动失利,我担心帮内出了内鬼……不过你也只须留意便可,切不可打草惊蛇。”
接下来数日,田允设法接近孙继煌,并暗中跟随。孙继煌是帮中的一位堂主,平日里并无特别,因此很少有人关注他的举动。
田允观察数日也没有任何发现,孙继煌每次外出都有帮主或副帮主的指令,并无私下行为。于是,几日后田允便向洪任岐交差,称未见异常。洪任岐听闻却未置可否,似乎心中仍旧存疑,只是此后便不再与田允谈及此事。
又隔十数日,洪任岐来田允住处,说马上会有大的行动,让他随郑帮主作为后队接应。并叮嘱他留意身边之人,绝不能以身涉险,他实在担心自己这个没头没脑的师弟。
次日,洪任岐率三位长老及大部帮众出发了。田允是事后才知道他们是前往陈留与胡军决战,他懊悔不已,只怪自己当时没有察觉师兄的异常。
大队人马走后的第四天,田允便发现了异常。
那日一早,孙继煌未用朝食便悄悄地离开了营寨,他心中起疑便告诉了留守的长老高维贤。高维贤亦觉奇怪,刚才他一直与郑胥和在一起,没有人让他外出,这里面似乎真有问题。于是他让田允悄悄跟随,看看究竟有什么蹊跷,并嘱他不可打草惊蛇,有什么事回来再议。
孙继煌离开营寨后径直来到城边,见没人注意便走进了一家小店。
田允跟至堂前,发现孙继煌正与一位后生对面而坐,有说有笑的不知在讲些什么。
田允又靠近些,却不料竟被孙继煌发现了。
孙继煌爽快道:“田兄怎会来此,是嫌寨中饭食不好吗?”
被人发现,田允自觉尴尬,便应付道:“今日没有胃口,只想出来走走,恰巧这里有个小店,便进来看看。”
“那就一起坐坐吧,这位是我的亲戚,刚刚来此,田兄就不要见外了!”说罢便起身拉住田允,执意相让。田允无奈,只好坐了下来。
那两人聊些家长里短的事,田允也插不上话,自然听得枯燥。饭食还没有上来,便随意喝了些孙继煌递来的茶。又坐了一会儿,田允感觉有些困倦,随后便迷迷糊糊的失去了知觉。
田允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似乎是洞底的地方,仰头望去,一方天空正在上方悬挂着。摸着四周潮湿的木板,他暗暗心惊,这显然是一口枯井。
他渐渐的记了起来,坐在孙继煌一侧,他只喝了几口茶水,不用说,肯定是茶水里有毒。这厮真够狠毒,莫不如给一刀便是了,如今落到这里却如何是好,难不成还得生生饿死?他那里知道,这孙继煌对所施之毒极有把握,此乃家传配方,多年来所中之人无一幸免,更何况由十余丈深的井口落下便是摔也摔死了,哪还用再行费事,也免得弄一身腥气。
不过事有凑巧,孙继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田允在师门时不慎身中剧毒,是师父把他从鬼门关内夺回,他服用了大量的解毒之物,自此对于毒物已不再敏感,曾有一次他被毒蛇咬伤竟也毫无症状,连师父都说他这是因祸得福了。
动了动酸麻的身体,他惊恐地发现一只手臂和一条腿已经断了,稍稍一动便痛得一身冷汗。望着高高的井口,全然没有一丝声响,他绝望的叹了口气,今生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头上的那块天空渐渐的暗了下来,他知道,已经是傍晚了。他不知道郑帮主和高长老发觉自己失踪会不会来找,更不知道孙继煌把他扔在了怎样荒僻的地方,疼痛饥饿中他慢慢的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上面的那块天早已亮了起来,他惊异的听到,上面竟传来阵阵马嘶之声。一股求生的欲望瞬间从心底升起,他鼓起劲气大声喊叫起来……
就在他已接近声嘶力竭的时候,那方空中竟探出一个拳头大的物件,他看见了,是有人来了。
“是谁在里面?”一个声音嗡嗡的传了下来。
“在下被奸人所害,求恩人尽力搭救!”
片刻,那声音又至:“你耐心等一下,我去取绳索。”
田允道谢时,那人已离开了井口。田允心中默念,但行好事,终得善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一条绳索终于由井口垂了下来,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把绳索捆在腰和肩上,须捆紧些。”
“在下晓得,谢谢恩公!”
田允费力的缠动着绳索,他现在只有一只手好用,周身又疼痛难忍,只能勉力坚持。及至捆好自己,他早已大汗淋漓,再没了半丝气力。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醒了。
眼前是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人,此刻正关切的看着他。见他醒来那人竟长长的出了口气:“总算醒了,再睡下去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见田允挣扎着探起上身,那人急忙扶住:“切莫乱动,你臂上和腿上有伤,我已找来郎中固定好,须小心才是!”
田允颓然躺了下来,口中道:“多谢恩公搭救,否则我早已没命了!”
那人道:“你是岭南帮的人?昨日还有岭南帮几人来此搜寻,说是要找什么内奸,不知……”
“什么?内奸!”田允闻言不仅心中狂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内奸?
那人见田允面上变色,心知有异,便道:“壮士还是在此将养,诸多烦恼等伤好后再做计较,不是有句话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这是个大好人,且头脑清晰。他问那人:“这是什么地方?离武昌几许?”
那人道:“此地是牛家洼,距城二十余里,不过这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倒是清静得很。”那人笑了笑又道:“兄弟真是命大,那口井离村子足有三里路,是原来几户人家留下的,如今早已离去,那里便荒废了。我是去那里放马,偏巧便遇上了,这可真是有缘!”
田允心中暗骂,孙继煌这厮真是阴毒,竟把自己扔到如此绝地,如非得遇贵人,自己焉有命在?
田允在井底独处两日,自然想了很多,师兄临别之言犹在耳边,是自己太过愚顽,才上了如此恶当。听刚才农人所言,这孙继煌尚不知如何编排自己,现在回营寨定是凶多吉少,还是日后再做道理。
这位农夫名叫牛缰,是个地道的农家人,心地善良。思之再三,田允最终还是留在了牛家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