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岭南帮早已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营寨内,所有的装备都清理一空,满眼全是一去不返的悲壮之色,一众武林侠士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整个营寨充溢着躁动和亢奋。
钱君如的回信令郑胥和默然无语,恰逢巅峰一战却少一强援,满心的期望化为乌有。什么“如有讯息,当即刻回禀”,天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让郑胥和郁闷的还不止这一件事,看着迎面走来的高维贤和任仲等人,他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
高维贤开腔了:“昨日任仲的提议帮主可曾斟酌过?”
昨日过午,帮内各部首领计议出征事宜。本来这已经是细节末尾之事,当众宣布一下即可,哪想却横生枝节。
郑胥和刚刚排布妥当,长老任仲却提出了建议:“岭南帮自先帮主起已历数十载,其过往可谓艰辛,幸得郑帮主再举义旗,方有我帮今日之盛。当年先帮主率众北进,尚留有余部接应,应为今日之殷鉴。为保我帮基业,求得稳妥,此事尚须再议。”
这话是任仲说的,却明显是高维贤的意思。留余部接应,倒不如说留人守寨,而这留下之人却非高维贤等人莫属。郑胥和当然没有附和,心里却早已生厌。夜间饮宴时,郑胥和悄言问高维贤:“接应之人是你还是我,你愿领队出征吗?”问得高维贤一时语塞。
此时高维贤又提此言,郑胥和怒了:“吾辈聚义所谓何来?无非舍身报国!如今北方大乱,朝廷大军北上,正是数载难逢之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何须留得余地?我意已决,随我者上阵杀敌,逆我者悉听尊便!”言毕既拂袖而去。
……
一切就绪,在郑胥和慷慨激昂的鼓动下,任何言辞都显苍白无力,岭南帮数百人匆匆踏上了北进之路。
此时,褚裒的前锋督护王颐之已兵发彭城,帐前督护麋嶷统军进据下邳。朝廷加封褚裒为征讨大都督,督徐、兖、青、扬、豫五州诸军事,他信心满满的亲率三万大军径直奔赴彭城。
北方境内的百姓受羯胡荼毒已久,见此情势纷纷揭竿而起,每日投奔大军者数以千计。
……
千里之外的邺城,刚刚在“平棘”平定石冲之乱,石遵又接到了东晋褚裒进兵的急报。如果说与石冲只是同室操戈,而晋军却是为夺石氏的基业而来,羯人与汉人的仇恨他何尝不知,惊惧之下,他急急召见李农。
自石虎病亡,石遵篡位,朝廷上下人心浮动,公卿大员俱呈观望之态,李农则更是如此。他是汉人,这永远都改变不了,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祖宗家庙,但人生于世,不为己身,又所为何来?当年他率众归附石氏又何曾不是为了保得身家性命。
这许多年来,他为石氏东挡西杀,甚至对自己的亲族刀枪相向,说到底还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此时他的内心却在多年之后第一次出现了松动,何故?此一时彼一时也。
石虎既去,其诸多子孙竟没有一个像样的担当者,如足智多谋之李农,对这一切早已看在眼里,他在盘算着,到底该何去何从。
李农没有见任何人,他知道,朝廷内除石闵外,能战之人较之于自己似已无出其右者,而东晋动兵,石遵首先想到的就会是自己。数日前,田允的一番话还时时在耳边响起:“如今石氏没落,手足相残,国体日衰,绝无东山再起之望。兄长何不趁此时机做一番经天伟业,驱逐羯胡,于青史留名!古今英雄无不是掌握大势者,天地间又有几多机遇?”
田允说的没错,但李农却有自己的心里。后赵虽内乱频仍,主上昏聩,但羯胡凶猛,虎狼之师并无过多损耗,而自己手上的人马还不足以与之抗衡,他觉得,还是暂时依附来得稳妥。
果真如李农所料,石遵召见,安抚一番后既封李农为南讨大都督,迎战来势正劲的褚裒兵马。
李农不敢怠慢,即日便集合人马准备南下。
此刻他正等待着一支劲旅的到来
……
章文来到小白后便见到了韩秦。
韩秦是李恒的属下,也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深得李恒乃至李农的赏识。
章文把一纸信件交给了韩秦。
韩秦看罢,对章文道:“章兄可知信中大概?”见章文点头,便含笑道:“那就委屈章兄暂时居我帐下了。”
数日后,李农的指令到了,调韩秦部赶往邺城。李农是乞活军的靠山,也是实际的主帅,李恒当然不能怠慢,韩秦带着万余人马匆匆离开了小白。
待田允办好李农所嘱之事返回小白时,韩秦率众已离开了五日。
闻李农调兵遣将,田允顿觉诧异,如此匆匆发兵定是因晋军北进之故。
李恒也无奈,李农之令便是将令,焉能违令?
田允又急急赶至邺城,李农的大军早已出发多日。
……
东晋大军挺进彭城,汉族百姓自是盼望已久,多年来在暗无天日下挣扎,他们早已望眼欲穿。鲁郡五百余户百姓闻得晋军将至,便自发起兵呼应,并遣人向褚裒求援。
百姓归附,乃众望所归,大都督褚裒遂派部将王龛、李迈率三千精锐迎接鲁郡军民。
此时,李农军马正缓缓赶来,前军韩秦部正行至代陂。
李农缓缓行军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他并不惧那位征讨大都督褚裒,在他眼里,褚裒不过一介倔强的文人,完全没有应付惨烈沙场的能力。他不急于进兵,其实还是在观望,属下的兵将是自己的子弟兵,这是他赖以存在的根本,他不想在这种时候还为后赵拼死相搏,他的计策便是缓和拖,是以,当得知韩秦遭遇王龛、李迈兵马时,他的命令是扎营。
……
两军阵前,李迈身后的晋军排列有序,阵容严整。期间有一支队伍却略显奇异,不但服色混杂,手中的兵器也是参差不一,五花门,不过,这些士卒却各个神情凛然,杀气腾腾,他们正是郑胥和亲率的岭南帮部众。
李迈高声喊喝:“前面的听着,我乃征讨大都督褚裒帐前李迈,汝等何人,速速道来!”
这边也喊道:“我等乃南讨大都督李农麾下,今番正是迎击晋军而来!”这是李农特别嘱咐的,“亮明旗帜,扎住阵脚,不急于求战。”
李农心里清楚,己方有两万之众,而对面不过区区三千人马,虚张声势之后不由得他们不退,到时再稍加追赶,驱散了之。然而他却没想到,此刻,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就在李迈与对面喊话之际,从身后突然射出一排冷箭,韩秦阵前当即有数人中箭跌于马下。未等双方回过神来,韩秦阵中亦连发数箭,李迈身侧士卒纷纷扑到。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对阵的将领始料不及,此时军令已全无必要,双方阵营共同爆出一片怒吼,战火瞬间被点燃。
这场搏杀由怒火挑动,瞬间便进入了白热化。
李农军中大多是乞活军的部众,这些将士多年浴血沙场,刀头舔血是家常便饭,更何况彼此兵力悬殊,只少半日,王龛、李迈的三千人马便被冲得七零落,纷纷倒毙,即便是主将也已难觅其踪。
不过,战阵中也有出乎意料的场景,后赵军并非全是一边倒的顺利。晋军中一支人马异常凶悍,韩秦亲领五百骑士围攻,竟久持不下。他们正是岭南帮的壮士,这些人各个身怀武技,其中亦不乏一流好手,李农的将士虽勇,却无法与技艺超群的武士抗衡,乞活军一波一波的冲击,换来的是满地的鲜血和惊骇。
堪堪接近黄昏,这一众武士早已精疲力尽,潮水般的铁骑下,他们毕竟还是血肉之躯,最后,在一阵阵悲壮的怒吼声中,战场上终于静寂了下来。
天完全暗了下来,空旷的天宇下没有一丝声息,浓浓的血腥在大地上弥漫,升腾。这是一场同胞之间的屠戮,人性在这里变得狰狞恐怖,似虎似狼。冥冥中,殇者的灵魂面对这一切会有怎样的感慨?在天上,在地下,他们是否还会记挂这人间的惨景?佛说,世间的一切俱为虚幻,但愿这茫茫的血雾亦属迷离的梦魇!
……
李农出师奏功,满朝上下俱展欢颜,后赵边乱之虞似已初定。然而,石氏之危并非起于外者,众王不睦争权夺势方为大祸也。边塞情势刚刚趋稳,那个贪而无谋的乐平王石苞又开始生事了。
石苞觊觎皇位已久,今见内外战事频发,石遵一朝人心离乱,便再也坐不住了。
这日,他秘密召见了白冠。
“可愿助我成就功业?”石苞冷眼看着白冠。
白冠何许人!石苞之心他早已洞悉,前日左长史石光、司马曹曜等劝谏之事早有耳闻,现观其颜色,这位王爷似乎要一意孤行。“这岂不是自讨苦吃!”心里如是想,口中却道:“王爷于卑职有知遇之恩,今生便只有誓死追随,任凭差遣!”
石苞很满意,遂皱眉道:“石遵违逆先帝遗命,弑弟夺位,以至兄弟离心,内外纷乱。本王欲以‘关右’之师夺取邺城,矫忤逆于正统,然,石光等人不识时务,携众横加阻拦,或有与石遵相谋之嫌,此等顽劣不除,本王何以放手征战?”
石氏之狠令人心悸,白冠早有异志,即便全无它念又如何敢劝?主意已定,便恭顺道:“全凭王爷定夺!”
石苞骤然扬起手,果断的劈了下去。
……
石苞自然不是说着玩的,翌日晨起他便召集石光等人议事。
厅堂内,石苞面色阴沉的看着众位大员,冷冷道:“今日所谋仍是讨伐忤逆石遵之事,汝等经数日斟酌,而今可还有异念?”
石光率先而起,诤言道:“万万不可!朝廷有石闵及李农等惯战之将,以关右区区人马,更无领兵悍将,如何能胜?况北方慕容氏虎视眈眈,南面晋军大兵压境,此时内乱无异于自毁祖宗基业,还请王爷打消此念!”
石苞怒不可遏:“我王族家事,何用你等妄言,拉出去,斩!”
帘内一声“喏!”立时抢出两名武士,拉起石光往外便走。
一众人扑通跪倒一片,一长者长泣曰:“王爷三思,先祖创业不易,不可袍泽相残呀!”
冲天怒火早已淹没了石苞,他连声断喝:“杀!杀!杀!通通杀掉!”
白冠本非善良之辈,但如此屠戮自己的属下他却从未见过,顷刻间百余人死于刀下,石苞面前再无人敢劝谏,当然,也确实没剩下几个人了。
石遵平定石冲之乱时活埋了三万投降的士卒,而石苞一日之内几乎杀光劝谏的官员,石氏之狠已非豺狼之性可以定论,哪还有半丝人味!
白冠一边安顿善后,一边差人向石遵和石鉴报讯,又一场内乱似已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