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顾着林颉的表情,冯正星微微一笑,戏谑道:“偌大年岁,只扮做孩儿状,岂不正似那老怪之徒,又有何冤哉!”
天可怜见,果真是这小子!林颉顿时心花怒放,几欲冲上前来。
“啪”地一震,那人又出手了。还是与几年前一样,先是收拢身躯逼近,而后突然出手。眼见着蜷起的四指击向自己咽喉,冯正星还是上身后仰,那闪击而来的四指霍然走空。
那人又是回臂屈肘,上步下砸,几乎与套路演练一般,冯正星一脚弹出,那人腹部中招,倒退数步停在那里。
怎么回事?冯正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人也太没记性了,一个亏吃了两次,难不成他只会这两手?
但随即他便否定了这个念头,那人虽说挨了重重的一脚,却只是躬身顿了一下,未等冯正星逼近,便再次腾身而起。但见他双腿蜷起,一臂佯攻并护住要害,而另一只手却化掌为爪,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扣向对手因格挡虚招而露出的空档。
好厉害,冯正星无法拆解,只得疾步横移,侧闪,间不容发之际躲了开去。
又是一招走空,那人故技重施,锉腰,转身,单臂回旋,格挡,另一臂劈掌斜砍。
冯正星心中好笑,这岂不是送上门来。早有预见之下,侧身急闪,拧腰关裆,进身反撩,一记穿掌直击在那人肩颈之上。那人吃痛,一个趔趄栽向一旁。
冯正星这一掌极具劲力,短促有力的一击足以开碑裂石,旁边那个同伙见状已转身逃向院墙。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本已倒地的那人只在地上滚了一周,竟转瞬间翻身再起,喉间一声闷哼,整个人向冯正星虎扑般压来。这是与此人数次相搏他发出的唯一一个语音,如果这也算是语音的话。
那人显然是发了疯,尚在抢进间双拳已舞得车轮一般,劲气迸射。
对付这种拼命的架势冯正星自然有诸多办法,顺着那人拳路的走势,他只轻轻一带,以肘托向露出的空档,助力一送,那人便凌空飞了出去。
冯正星并未下狠手,不知为什么,对于此人他竟有些可惜,但到底是什么,一时他也不清楚。
如冯正星所料,砰然倒地那人又欲起身,但这次却没机会了,冯正星几乎随着他倒地的同时抢到近前,双手连戳,那人终于不再动了。
那位同伙已被林颉拿下,此刻也早已昏厥过去。
事不宜迟,冯正星和林颉负起二人匆匆离开了院落。临走时,他们并没有忘记把屋里屋外清理了一遍。
……
此时的武震早已睡去多时,连日的东奔西跑,绞尽脑汁,也确实到了心力交瘁的时候。
见到冯正星,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嘴一咧竟哭了起来:“你……你怎么……怎么活着回来了!”
一句话说的自己也破涕为笑,他太兴奋了。
这两个人是谁?武震这才发现地上还有两个躺着的。
“抓来的,先捆了再说。”冯正星是担心那个悍不畏死的高手。
没一会儿,两个人都成了粽子。
先弄醒了那个同伙。这家伙整个一副蒙圈样,迷惘的眼神紧张地四下晃动着。
“你是谁?与文白青是什么关系?”武震紧盯着那同伙的眼睛。
“只问一回,想死想活你看着办!”林颉晃着手中的一根绳子,又冲那人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那人神情一滞,脱口道:“小的名叫柯农,只与文兄做一路。”
“你们的老大是谁?”
“这……这小人倒是不知。”
“王耿恨不得你们都死才好,刚刚我曾救你一命,可还记得?”冯正星道。
那人眼中闪过了一丝感激,道:“小人确实不知,他整日面上覆着东西,向来不曾摘下。”
“你如何与他们做成一路?”
“小的去投奔岭南帮,是任长老引见才随了尊主。”
武震心中一惊,道:“那尊主是谁?”
“大家都称‘神道’,并不知姓甚名谁。”
冯正星指了指另一人道:“他是谁?”
那人默然摇了摇头,道:“只知他三年前才来,几与尊主形影不离,不过他从不与人讲话,大家只当他是个哑巴。”
“最近可曾见过高维贤?”
那人又摇摇头:“小的还是初来岭南帮时见过一次,后来听说他从北面回来了,可也只是传言。”
“那尊主现在何处?”冯正星问这话时武震和林颉都瞪大了眼睛。
“在城东的一个属下家中,不过,此时怕是早不在那里了。”
“怎么说?”林颉抢先问道。
“办好王耿家的事文兄会去报讯,此时……”
“你刚才为何不去尊主那里?”
“小的不敢,担心把你们引去那里,那小的就更活不成了。”
……
冯正星三人没有去城东。据柯农说,李怀身边还有十余人,而且各个身手不凡,恐怕那些人也在找他们,此时去无异于送货上门,根本就不是上算的买卖。
而今之计,也只能等着柳盟主了。按约定,庐江那边安顿好,歃血盟一众就会尽快赶来,计算时日,他们也快到了。
柯农深知回去也是个死,干脆便将所知都讲了出来。这人也是个老江湖,知道“神道”这些人大势已去,而眼前之人又似乎不会要他的命。
柯农的确随了愿,问过之后三人没再为难他,去留自便。
这才是君子所为,柯农心中感念,索性便留了下来。
冯正星并没有忽略王耿家那伙人,叮嘱林颉死死看住。
这回该轮到那位高手了。
冯正星一直心存疑惑,那人呆滞的眼神,凌厉而又错乱的招式,无一不透着诡异,明显的不正常,这人一定有故事,或许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隐秘。
那人已经醒了,正直着一双眼睛盯着面前的人,缚在身上的绳子被挣得紧紧的。
“你是谁?为什么袭击我?”
还是那种直直的眼神,一声不吭。
冯正星没有再问,他把手指搭在那人的脉腕上,静静地感觉着那汹涌的波动。
足足有盏茶的光景,他缓缓拿开手指,默然地看着那人胀红的脸。
“有什么不对吗?”武震还从来没见他这样。
“先让他睡吧,也免得挣扎。”
武震取出一个竹管,倒出些粉末,只在鼻孔处抹了抹,那人渐渐闭上了眼睛。
……
整整半日,冯正星一直躺在榻上,眉头拧成了一个结。
那人脉象浮沉紊乱,外热內虚,显然是不寻常的药物所致,他是被控制了。可究竟用的是什么手段,他不敢确定。师父也曾提过此类症状,大抵所用都是干扰神经的药物,用久了,人也就失去了本性,说白了,就是弄傻了。
这个世上还没有谁能把傻子医好,但此人功力深厚,反应敏捷,绝非先天性的心智不全。他决心要试上一试,无论如何都须弄个清楚,对于那人来说,即便是死也强过这等浑浑噩噩。
柯农说这人与李怀形影不离,这似乎就是为了方便用药。此时已过了两日,会有什么情形呢?冯正星难以测定用药的时辰,便时时把握着脉络状况。
又过了两日,歃血盟的人马还没有到,而床上那位却有了明显的反应。
他又醒了,眼神却没了先前的呆滞,冯正星看时,那一双眼睛正狠狠地盯向自己,几欲喷火,便如见了不世之仇,绳索挣得勒进了皮肉。
不过这情形也只是片刻,随着一声闷哼,那人复又昏厥过去,口鼻间的呼吸声如风箱一般,头上已渗出豆粒般的汗珠。
不能再迟疑了,冯正星把早已备好的竹管探入那人口中。
半晌,那人的呼吸渐渐平稳,紧绷着的四肢也软塌塌的松弛下来。
应该是有了些效用,冯正星长长的舒了口气。
此人中毒日久,那药物中的某种成分在麻痹他的同时也在维持着身体的运行,一旦断药,整体的循环就会紊乱,崩塌。冯正星所用的药物正是基于上述考虑,看眼下情形,他似乎用对了。
就在此时,牛坤送来消息,柳儒雅携众人到了。
……
田允到底没有托大,歃血盟一众到得庐江便妥妥的安置下来。乞字军的人大多住在庐江左近,歃血盟的家眷数日内便全部融入这些家庭之中,就如湖中泼水一般,瞬间没了踪迹。
柳儒雅没有耽搁,留下几位兄弟便率众奔了武昌。
到了鄱阳,早有牛坤等在那里,如此这般的一番交待,柳儒雅大致明白了眼下的情形,而最让他激动的是,冯正星回来了。
此时,所有人都在牛家洼。
夜间,柳儒雅和田允悄悄来到城外的农家。
柳儒雅是流着泪进门的,既是为了冯正星,也是为了那些永远留在中原的兄弟子侄。
“好在……你回来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柳儒雅悲喜交加,只抓着冯正星的手不放。
数年不见,柳儒雅显然苍老了许多,皱纹和白发无不昭示着磨难和摧残,只有那一片红光显然是不久前刚加上去的。“您白发又多了!”冯正星何尝不是悲从中来,再度相见,恍如隔世,又有多少凄苦尽在这不言之中?
“小子,没看见本老人家吗?”到底还是田允,一句话挠到了所有人的痒处。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躺在榻上的浑噩之人。
冯正星估算,他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