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保田听了夫人的话,次日就让人带着一大笔银票和自己亲笔写的求助信朝盛京赶去。
打发走送信的家奴,好像已经看到京城的族兄接了他的信,给他出了这口恶气。
袁保田郁结的心情豁然开朗,换了身新衣让车夫赶着马车把他送去自家的酒楼。
进了自家冷清清的酒楼,大堂里没一个食客,几个小伙计在大堂角落里懒散的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他黑着脸转身朝门外瞧瞧,有些纳闷天气晴好,街面上行人匆匆,这巳时末,不是有好多的闲着没事做的食客会来酒楼来吃饭吗?
即使有味美轩撑了他的生意,自家酒楼的客人没以前的多,也不能连一个都没有啊?
这个孙学义也越来越不成器了,竟然放任生意萧条成这模样,连口气都不给自己通一声。
心里暗骂着掌柜孙学义,袁保田恼怒的抓起衣袍,闪身进了酒楼,大步朝后面院子走去。
厨房外几个厨师都阴郁着脸色站着,孙学义也红着脸呵斥着去采买的管事,“你说你若不想在这里做,就提早言语一声,东家自会再找能干的人来,你瞧瞧你这蠢货办的叫啥事啊?”
一身脏兮兮臭哄哄的管事姜大嘴,心里郁闷委屈的不得了,“孙掌柜,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今儿是没去集市,人家知道我是福香多的采买,都拿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砸我,定好的食材都说没了,就是给人家长了三成的价钱依然买不到,我有啥法子可使。”
“去买些青菜叶子,还用给那些泥腿子长三成的价钱,姜大嘴,你是脑子进了水吗?每月拿着老爷我的月钱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老爷养你个蠢材有啥用!”
“还有你,孙学义,你在我福香多当了五年的掌柜,我可曾亏待过你,还有你那一大家子,都是老爷我养了许多年,当初可怜你是个秀才,并没把你一家当做奴才使唤,可你是咋回报与我的。如今好好的酒楼生意让你给搞砸,你的脸呢!老爷每年给你多少银钱,你个废物蠢货就是这样回报与我的!”
这一个个没用的蠢货,当真觉得自家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袁保田的脸黑的和锅底一个颜色,彻底的冲他们咆哮起来。
袁保田气急败坏的责骂,别说孙学义觉得心里窝囊。他这些年带着长子在酒楼里做事,一年到头连十两银子都没要过,只为还当初的救命之恩。
今儿在集市上被人骂的地缝难钻的姜大嘴,想到刘掌柜为东家做牛做马的还没落个好,他这会心里更是气闷,他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压制着心里的恼怒淡定的说着,“袁老爷,你也别骂我们,如今酒楼生意不好,你就是杀了我们几个也无济于事,你这活我姜大嘴实在无能做不来,你另请高明吧,欠小的那一个月的月钱,姜大嘴我也不要了。”
姜大嘴原本人嘴甜性子也憨直,他去集市上就没和人红过脸,今儿在那里受不尽的冷眼和屈辱,这一切都是东家带给他的,这会又被袁保田骂个狗血喷头,他自认自己有本事离开,就有能力找到吃饭地方。
放下这番话,瞅了眼像个缩头鹌鹑的孙学义一眼,转过身毫无留恋大踏步的离开。
有人带头不干,几个厨师也有一个月没领到月银,他们家可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大窝子的嘴要吃饭。
方才又听到姜大嘴从集市上带回来的话,才知道东家是个心思歹毒的人,他们有手艺出了福香多,也不至于找不到糊口的营生。
看了眼默认不语的孙掌柜,这几个厨师都把自己的衣裳利索的剥下,齐齐的走过来把衣裳丢在袁保田面前,“袁老爷,我们几个也和姜大嘴一样,不在你这里做了,回家种田勉强养着家里人罢了。”
“你们……你们是要翻天不成,敢集体罢老爷我的工,信不信把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都送进衙门里去!”
自己才开口训了他们几句,这些阴险小人都一个个的生了坏心,要集体辞工。袁保田气的脸如猪肝色,哆嗦着手指点着他们,愤然的威胁着。
对同行的饭馆食铺都下得了狠手,他们这些靠力气吃饭的人才不乐意伺候这样的人。
没准哪日他们也会落个不好的下场,在这里时间最长的厨师关纪钲一脸正气的说着,“袁老爷,你甭发脾气,我们可不是你袁家的奴才,当初签的用工契约,也是来去自由,何况这不是我们不仁义,毕竟我们都有家小要养活,你已经欠了我们整一个月的工钱,酒楼生意如今咋样,你袁老爷也亲眼见到,我们在熬下去,也没啥意思,你也甭用狠话吓唬我哥几个,就是把我们送衙门,那青天大老爷肯定也不会勉强让我们白做工不是!”
跟着关纪钲的厨师刘岭是关纪钲的同门师弟,这会也昂然的抬起头,语气板正的说着,“我师哥说的对,我们仰仗的是卖手艺和力气吃饭,你袁老爷就是权势再大,也不能强按牛头去饮水,这活我们不做,你若是不乐意,就尽管把我们送衙门里去吧!”
被两个大厨师奚落,顿感颜面尽失,才在衙门吃了闷亏的袁保田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这个关纪钲师兄弟二人都是从盛京高价挖过来的厨师,他也不敢太强硬的得罪,捂着胸口吸了好几口气。
袁保田才朝面无表情的孙学义望过去,“孙学义,这就是你给老爷我招来的厨师,胆子大的没了边,你弄的这一烂摊子,你给收拾妥当吧!”
袁老爷原也是寒门子弟,靠着吃苦耐劳和毅力挣下了这份不小的家业,却在过了不惑之年开始不甘于平淡安稳的生意,在城里开赌坊和青楼,靠捞偏门挣了不少的黑心银子。这些年因袁家几位族兄在盛京颇有些小名声,就栗邑县就成了横着走的人物。即使他名下的赌坊闹出人命,因袁保田在盛京有靠山,那些苦主也只能吃了闷亏,从来没一个敢出头高官,越发纵的袁家人猖狂跋扈。
从俩小闺女差点在袁府出事,孙学义就打算抽身离开袁家的这脏污的泥潭,却因自己在落魄时曾被袁保田施过恩,不好开口说脱离袁保田的那句话。
如今三少爷被人害的成了残废,前几日袁保田又指使人去烧了盛和斋,孙学义觉得自己再不离开,恐怕最后会把一家都葬送给袁保田。
扫眼关纪钲带着刘岭去了他们院子里的小屋,收回黯淡眼神的孙学义,心里不哪个都明白,东家名声在栗邑臭不可闻,即使东家再拿出两个月的月钱也已留不住这心高气傲的俩人,他艰难的把心里压制不住的念头压下,一脸为难的说着,“老爷,我早和你提过酒楼生意不好的事情,如今连他们的月钱都发不出,我又有啥能耐来妥当处理此事,这等大事还要仰仗老爷你呢。”
“孙学义,你别推辞,但凡这里的人少一个,你别想落的个好,别以为老爷我平素不言语,就是个吃素的!”
这些日子是撞了邪祟,竟没一件顺心如意的事情,眼瞅着他的酒楼要散摊子,就连赌场从前日夜里抓走了陈三赖子,昨儿赌坊管事的来回报,说客人也寥寥无几,难道他遇上了穆家和筱家那俩贱丫头,所有的生意都一落千丈,要赔了老本不成!
袁保田咬了下牙根,冲着最好拿捏的孙学义把狠话再次放了出来。
他的话音落地,就气呼呼的甩着衣袖转身去了前堂。
福香多这么多的人都集体跳槽,可见这袁保田这次是犯了众怒。
一直站在树后背影出的孙家栋,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却拧着眉头从树后闪了出来,“爹,关叔和刘岭叔是真的要走,爹难道还要舍下老脸去求人家啊?依儿子瞧着,这酒楼里的差事咱爷俩也别再做下去,儿子就是去码头扛大包也不能眼瞅着爹你受东家的闲气。”
十七八岁的小子已经尝了不少人世的酸甜苦辣,自是不愿看到自家老爹在人前卑躬屈膝。
爹为了养活他们兄妹几个,早早的就佝偻了腰身,做为血性男儿的儿子心里何尝愿意爹为他们几个熬尽最后的一滴血。
从儿子的言语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深切关心和孝义,孙学义心里又是酸楚又是自豪,几个孩子都是个孝顺懂事的,他就是为了他们兄妹累死也心里舒坦。拍拍儿子已经很是宽厚的肩头,“傻小子,你以为爹不想走,可咱和你关叔他们不同,东家对咱有恩,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七年前他们家遭了水灾,身为秀才的老爹一对箩筐挑着自己四个弟妹,他是家里的长子背着仅有的一个破包裹跟在爹的身后,来到栗邑讨生活。
当时从临县涌来栗邑许多灾民,爹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秀才,自己也是爹私塾里读了好几年书的文弱少年,身无分文,连去码头卖苦力人家管事的都看不上。
一家老小六口子在栗邑大街饿了两日,有路人瞧他两个七岁的双胞胎妹妹长相俊秀,提议让爹把俩幼妹卖掉,给他们换下活命的机会。
当时爹涨红了脸,俩手都打着哆嗦,眼里滚出大颗的泪珠,两个懂事的妹妹也哭喊着求爹把她们二人卖进大户人家做奴婢,给哥哥和两弟弟换些吃食。
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圈,最后是路过的东家丢给他们一两多碎银子,让他们去买些吃食。
他们一家子对着转身要走的好心人磕了好几个响头,听到边上的人说这好心人是袁家老爷,家里有好多生意,是个大善人。
爹带着他们兄妹几个去街头面摊上买了几碗热汤面,让他们兄妹几个吃饱,孙家栋记得爹当时就喝了一碗下面的白汤。就带着他们几个孩子去找救了他们一家子的东家。
那日到了袁府,东家要去远门做生意,就爽利的把他们留下,得知自家老爹像个斯文的读书人,在袁府做些杂工换取吃食,也没逼迫他们一家子卖身。
爹跟着东家去了盛京三个月,回来把关叔和刘岭叔带回来,说东家要开个酒楼。
自家一家子靠着东家的仁义活了性命,爹就带着他在东家新开的酒楼里无怨无悔的干了近六年。
想到这么多年所经历的一切,孙家栋对东家有感激,也有怨愤,只因东家对他们的滴水之恩,三年前他的两个妹妹差点被袁家三少爷给祸害掉,还是他拿着刀子逼迫,才让那畜生悻悻退去。
若不是自己在酒楼里八面玲珑的照应着,别说袁小畜生要对他下狠手,就是东家也不会容他这样放肆。
怕俩妹妹再在袁府待下去会吃亏,后来他去绣水阁求了周掌柜,把俩尚年幼的妹妹送进去学绣艺,有周掌柜的庇护,袁家的小畜生才不敢再打俩妹妹的注意。
俩妹妹得了稳妥的地方,孙家栋又劝着爹把俩弟弟也安置在街上的一家书局里做个小童,不为赚银钱,好歹让他们小兄弟二人沾沾文气。
为了两个弟弟的将来,孙家栋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想劝爹离开袁家,让弟弟都能正经的去书院读书考功名。
可爹总是那一套说辞,这会再听这话,他心里有些悲凉,“爹,咱家欠东家的恩情咱爷俩给他做牛做马这五、六年早该还清,你年岁大了,儿子不想让你再遭这份罪,爹你就听儿子一句劝,咱脱离这里,兴许儿子还能找个稳妥的地方,也能给家里多赚些银钱,阿素姐妹俩已经到了要说亲的年岁,还有阿恒他们哥俩,爹你舍得让他们平庸的过完这一辈子吗?”
长子的话戳到了他的心上,孙学义心开始揪疼,他每每夜半时分,也在想着自己一辈子碌碌无为,家里遭难,害了长子,难道还要葬送两个幼子的前途吗?
对着儿子含着期待的眼神,孙学义终究无法再说违心的话,他满是懊悔的说着,“阿栋,你的话爹也明白,是爹无能,害了你们兄妹几个,到如今让你们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还有阿恒他哥俩,那么好的天赋却要做的书局的杂役,爹羞愧的没脸见你们,当初爹不该心软,为报恩,带着你们兄妹几个去了袁府,如今让你们一个个都没落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