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雨珍院时,薛箬正在嬷嬷的指点下绣一朵木槿花,似乎是绣得不顺利,薛箬瘪着嘴,眼圈红红,眼看就要落下泪来。薛照同嬷嬷说清缘由,嬷嬷便退下了,只留一个丫鬟伺候在侧。薛箬见了二哥,更是委屈,小声地叫着“二哥哥”眼泪便掉了下来。薛照最是见不得小妹落泪,急忙拿帕子擦拭,安慰道:“阿箬不哭,学不会就慢慢来,不急的。”薛箬却更加委屈,眼泪愈发止不住,这下薛照可傻了眼,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回头看向偷笑的花错,目光哀求道:快来帮我哄哄她啊!
花错用眼神示意:你求我啊!
求你求你!
哄女孩子花错可谓一把好手,他清了嗓子,走到薛箬面前,蹲下来看着她。薛箬见有外人在,立刻松开兄长的手,尽力把眼泪憋回去——母亲告诉她,不能在外人面前哭。花错看她小声啜泣的样子甚是可爱,目光不觉柔和下来,“阿箬,知道我是谁吗?”
薛箬摇摇头,再次拉住兄长衣袖,怯生生地问道:“你是谁?”
“我叫花错,金昔错。”
薛箬摇头,躲到薛照身后,嗫嚅道:“我不认识你。”
“哦——你不认识我啊,哎呀呀,真是可惜呢!”
“可惜什么?”薛箬探出头来轻声问。
“可惜啊,我还给你带来了婉君姐姐做的糕点呢。”
听到婉君的名字,薛箬走了出来,“婉君姐姐做了糕点给我?在哪里?”
“就在这里啊!”花错摇了摇手中食盒。见薛箬盯着它看,花错问道:“想要吗?”
薛箬点头。
“可是你都不认识我呢!”花错皱起眉头,做出失落的样子。
薛箬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现在认识你了。”
花错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个薛箬,简直是可爱至极。
“好罢好罢,给你就是了。”花错将食盒递给薛箬,薛箬小心翼翼地抱着它放在了桌上。
食盒里面有三碟点心:七巧玫瑰酥,水晶红枣团和梅菜油糕。薛箬看起来很高兴,拿起一块点心小口吃起来。花错坐在薛箬身边,笑着问:“我这么辛苦的给你送点心来,你不打算请我尝尝吗?”
薛箬似乎愣住了,皱眉思考了很久,目光在三个碟子间来回游走,终于下定决心拿出一块梅菜油糕递到花错面前,道:“请你吃这个吧。”
看来是爱吃甜的!
花错接过油糕两口便吃下了肚,看向薛箬。薛箬鼻子一酸,眼圈又红了,这回,连话都说不完全了,“要不、要不、我还有别的吃食,我叫嬷嬷给你拿。”
花错笑了,忍不住刮了她的鼻子,说到:“你个小馋猫,我不和你抢啦!”
薛箬有些脸红,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
“糕点也吃了,我的名字你也知道了,那你能不能猜出我的身份啊?”
薛箬仔细想了想,花错姓花,婉君姐姐也姓花,难道......
“你是婉君姐姐的兄弟吗?”
“聪明!听好了啊,我呢,是你婉君姐姐的亲弟弟,所以,你得叫我花二哥。”
薛箬看向薛照,见他冲着自己点头,依言叫道:“花二哥。”
“哎!”花错很高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既然叫了哥哥,便不能白叫,花二哥就送你个见面礼吧。”
薛箬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攒丝镶金海南珠耳坠,如此贵重的礼物,薛箬不知该不该收。
薛照适时开口:“你花二哥给的东西便收着,他有的是钱,不必同他客气。”
“谢谢花二哥。”薛箬对花错福身行礼。这便算是认下了。
自雨珍院出来,薛照面色不虞,花错问其因由,薛照答道:
“阿箬已经十四岁,过了明年及笄礼便可议亲,可是你今日也看到了,阿箬性格懦弱绵软,身子娇柔,很难做好一家主母,说不好嫁出去便要受婆家拿捏,她又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怕是受了委屈也不会同我们说,我真是担忧。若是她愿意,便是留在家里做个老姑娘也好。有我这个哥哥护着她,断不会叫人欺负了去!”
“你说的倒也是个办法,可这是你的意思,阿箬是怎么想的呢?若是有朝一日阿箬遇到了喜欢的男子,你待如何?”
“说的是,我今日看你和阿箬相处甚好,便又想了一想,不若将阿箬许给你,一来你我自幼相识,知根知底;二来侯府有花姨母做主,阿箬嫁过去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哎哎哎!你可别乱点鸳鸯谱啊,我同意了吗?”
“你有什么不同意的!阿箬哪里不好?左右你也没有心上人,阿箬又与你相熟,我看这主意甚好。”
“薛二你、你、你过分了啊!什么叫没有心上人?你怎知我没有心上人?”
“那她是谁?”
“阿卫啊!阿卫就是我心上人!”
“阿卫?”薛照笑道,“你找借口也找个靠谱的!且不说你和那阿卫只见过一面,便是你真的对她一见倾心,情根深种,你堂堂忠义侯府大公子,娶一个伶人为妻么?谁会同意让她做你的世子妃,你的侯夫人?”
花错可不管这些,只言道,“反正我不会娶阿箬的,你让我娶了她那才是害了她一生!”
薛照想起来某个传言,便住了口,不再提此事。
“其实你也不必太过着急,阿箬毕竟还没成年,有些事是说不准的,或许明日,阿箬就变了呢?”
“但愿吧!”
见薛照如此伤神,花错略一沉思,开口道:“我看阿箬对我阿姐颇为喜爱,不若这样,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将阿箬送到侯府去住上一段时日,我娘那性子你也知晓,风风火火的,很好相处,由她和我阿姐照料阿箬,换个环境,或许会好一些。”
薛照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此法可行。忠义侯府尚武,府上的仆从丫鬟都会拳脚功夫,而花于氏性格洒脱,侯府的规矩并不严明,主仆相处如同友人,婉君又是“璇玑”才女,由她亲自教导,会比家里的女先生更好。
“这样,待我去问过母亲再给你答复。”
次日,还未等来薛照的答复,薛李氏就将自己的女儿直接打包送了过来。
花于氏让薛箬住进了兰溪院。日日与婉君相处,又有花错常从外院跑进去骚扰,薛箬很快便适应了侯府环境,平日里婉君教她读书女红,而到了晚上,花错总是固定在某个时间送来一些坊市的小玩意,有时候是面人,有时候是瓷娃娃,还有时候是些做工粗陋的首饰,但更多的是一些市井小食,从不重样——今日是芙容斋的糖炒栗子,明日是珍味阁的梅花酥酪,后日又换成了倾香楼的百寿莲花糕,都是她爱吃的甜食。虽然身为尚书令的千金,她见过许多宝物尝过无数珍馐,可是那些粗糙的玩具和普通的糕点却总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和亲切。这让她对高墙以外的天地产生了深切的向往。
晌午,趁着婉君小憩,薛箬一个人跑出了兰溪院,摸到了外院花错住处,那是一处幽静的阁楼,梁上悬着一块匾,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雅趣阁,旁边还参差不齐的写着一行小字:狗与老鼠不得入内。薛箬轻笑起来,她一直都知道这位花二哥是个十分有趣的人。她轻手轻脚走进去,想要吓一吓他,刚踏入门内,却对上了一道淡漠的视线。
是澹台舟。
薛箬的脸一下子就烧起来,慌忙退出去,她并没想到这里会有外人在,自己应当是没找错地方才是,婉君姐说过花二哥就住在雅趣阁。
“是薛家小姐么?”里面传出声音来,“公子去馨兰园捉鱼了。”
“那我、我一会......再来找他。”
“公子马上就回来,姑娘进来等吧。”声音越来越近,那人走了出来,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站在了门外。
薛箬不敢和一个陌生男子站在一起,遂转头进了雅趣阁。
“咦?澹台兄,你怎的坐在外面?”
澹台舟起身,从花错手上接过两条活蹦乱跳的锦鳞,“薛家小姐来访。”
“阿箬?她怎么跑到外院来了!”花错一听,急忙在前襟胡乱抹干净手,跨进阁内。
薛箬正在低头看着花错放在矮几上的冰纹大海碗,碗中趴着一只绿壳乌龟。
“阿箬,你怎么到这来了?”花错叫她,“有什么事叫绿萝来寻我便是。”
“花二哥,我就是来看看你。”薛箬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花错见她神色犹豫,笑道:“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和你二哥哥我客气什么!”
薛箬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说道:“花二哥,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是想问,你今晚还去夜市吗?我也、我也想去看看。”薛箬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你想出去?”花错喝光了一壶茶水,“怎么,觉得外面很好玩?”
薛箬点点头,“我在家的时候,父兄从不让我出府,我也没见过市集是什么样的。”
花错心中同情:这丫头长到十四岁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是可怜,左右有我陪着,不如带她出去寻个乐子。
“成!今晚我们就要去怀远坊,你便随我们同去罢。”
“我们?”薛箬不知花错口中的我们还有谁。
“喏,就是门外那位仁兄,澹台舟,无妨的,他与你二哥也是老相识了。”
原来,他叫澹台舟。
“这样,我先准备一下,你申末再来此寻我,我和澹台兄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薛箬欣然应下,欢欢喜喜的回了兰溪院。
“你要带薛家小姐去夜市?”澹台舟将花错的战果丢进海碗,埔一入水,鱼儿们便欢快的游动,惊的绿壳乌龟缩进壳里。
“那又如何?”花错逗弄着这几个活物,“阿箬听话的很,不麻烦的。”
“可她毕竟是闺阁女儿,同我们两个大男人出去,总归不好。”
“有什么不好?”花错神秘一笑,“我自有办法。”
当薛箬准时来到雅趣阁时,只见澹台舟一人,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和身后的翠竹一般清雅淡泊,无需言语,自有一段风姿。
京中未听闻哪个世家复姓澹台,他称花二哥为公子,许是侯府的人,可是,这般人物,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薛箬正想着,花错从外面走了进来。
“阿箬,过来。”
花错将一个包裹递给薛箬,道:“去,把这个换上。”
“这是什么?”
“你换上就知道了。”花错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