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箬从屏风后走出来时,花错与澹台舟俱是眼前一亮。
薛箬身着金丝软绸织纹衣,腰系碧色双鱼环,足蹬缎面暗纹小朝靴,长发盘起用白玉竹节簪固定,眉如新月,目若秋波,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花错不由为自己的成果喝彩,笑道:“这便是我们的薛小公子了!”
薛箬三分欣喜,十分好奇,她还从未做过男装打扮,不知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不过看花错的反应,大抵是不错的。
“既已准备妥当,咱们这就出发罢!”
怀远坊离侯府不算近,三人出了侯府便雇了马车代步,一路上“薛小公子”十分好奇,不停的掀帘朝车外看去。上京城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路边林立的商铺,街上攒动的人流,这家打翻了那家的酒坛,那家占了这家的地盘,商贩为了几个铜板与人讨价还价,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薛箬想:难怪花二哥那么喜欢夜市,这路边商贩都如此有趣,夜市上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出示通行令验明正身,三人进入了怀远坊。
怀远坊是东市最大的坊市,位于众坊市中心,其规制比一般坊市高上许多,在这里出入的人,皆是上京名流,出入坊市都需要有通行令牌,寻常人等不予放行,每日三班换防,由皇城禁军亲自护卫,保证安全,因此,花错才敢放心将薛箬带来。
怀远坊是世家子弟的销金窟之一,这有上京最好的酒楼,最美的舞伎,最好的胭脂水粉,蜀锦云锻。只要有钱,无论什么珍宝都能在此处得到。
纵是尚书令家的千金,也被眼前这纸醉金迷的景象迷了眼。高堂广厦,侯服玉食,便是宫廷御苑也不过如此。
两人带薛箬进了怀远坊最好的酒楼——浔江楼。
报上侯府的名号,三人登上了顶楼。忠义侯府在这里有一间雅室,名曰松林涧。花错照例要了一坛花雕,痛饮一碗,感叹道:“我师父那老头平生最爱饮酒,尤其是花雕,他那破草棚里不知埋了多少酒坛。我记得十岁那年我就学会了喝酒,凭着感觉一路摸去了草棚,开了一坛花雕,没喝上几口就醉的不省人事,后来被老头臭骂一顿,丢去了后山。不过那个味道,真是让人难忘,比这浔江楼的花雕不知好了多少,我真是好奇,他那穷得叮当响的老骗子哪里来的那些珍藏。”
澹台舟道:“你这样的人,尊师竟能容忍你在他面前活了十年,可见尊师确实是个高人。”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能变成今天的样子,可都是拜他老人家所赐!你不晓得,我从八岁就被他怂恿着去悬崖上掏鸟蛋给他开荤,谁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鸟,那可是金雕!正巧被母雕看见,差点去了我半条命!幸亏我机智逃脱,否则可就不能活到现在了。”
薛箬十分好奇:“花二哥,你当年为何要拜这样一个人为师啊?”
“谁知道了?我爹说老头是个高人。他的确厉害,坑蒙拐骗无所不精。”
“也不能这么说,如今你于武学一道可谓是卓然不群,由此可见你师父却有过人之处。”
“那也是我自己聪慧过人,天赋异禀!”
此时天已经黑下来,华灯初上,凭栏远眺,怀远坊夜景尽收眼底。花错感叹:真是人间仙境啊!
“花二哥,你快看!”薛箬欢喜地叫道。
浔江楼后园的画舫上,升起了天灯,据说,只要在浔江楼的画舫上放出天灯,天灯就会带着人们的祈愿直达天宫,心愿便可达成。
“我们也去放灯罢!”
三人下了楼,花错去买灯,澹台舟与薛箬前往画舫。
画舫上聚集了许多人,今日特殊,是先皇后吴氏的诞辰。吴氏自东宫时便伴在陛下左右,吴氏早逝,陛下登基后追封其为宣宁皇后,并会在每年的八月初四为其点燃天灯,以示慰藉。今日,正巧是八月初四,画舫上的放灯人乃是宫中女官。画舫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澹台舟与薛箬也被禁军拦在外面。待天灯飞的不见了踪影,女官们才在禁军的护卫下离开画舫。禁军开路,人们慌忙躲避,人群冲散了薛箬与澹台舟。而这边,花错听闻今日先后诞辰不卖灯的消息也急忙向画舫挤去。
薛箬个子矮小,被挤入人群中很快失了澹台舟的踪迹,她只能大声呼喊澹台舟的名字,却很快被噪声淹没。薛箬怕极了,她想到母亲告诉她很多走失的官家小姐都会被人伢子卖到伎坊去,整日里为人歌舞取乐。慌乱中有人碰掉了她的发簪,乌发散落下来,她也顾不得,只是努力的向澹台舟消失的方向靠过去。
另一边的澹台舟同样焦急,那薛家小姐本就娇弱,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担待不起。
也不知挤了多久,薛箬满面泪痕,甚至看不清方向,她怕得浑身发抖,绝望地想到:或许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了。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她顿时周身冰凉,奋力抵抗,却被扣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是我。”澹台舟道。
薛箬如获新生,转身抱住了澹台舟。澹台舟一愣,浑身僵硬,只觉得怀中人像猫儿一般柔软,正在轻声啜泣,他没有推拒,任她发泄,知道她必然是怕极了。
薛箬哭了片刻,缓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一个男人怀中抱了许久,脑子嗡的一声,连忙推开澹台舟。澹台舟见她无碍,便带她找了个人少的地方等待花错。
人群渐渐散去,花错气喘吁吁地跑来,埋怨道:“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来了,真是叫我好找!”看见薛箬头发散乱,衣襟不整,脸上泪痕犹见,花错一下子跳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澹台舟,你做了什么?”薛箬红着脸连连摆手,“不是的,刚才人太多,我和澹台大哥走散了。”听闻此言,花错的心才落了地,“我说你个呆瓜,让你好好照顾阿箬,才一会功夫,就把人照看成这样,太不像话了!”
澹台舟并未辩解,脱下长袍,递给薛箬,道:“回松林涧稍稍整理一下罢。”
待薛箬整理好仪容,三人不再久留,直接回了侯府。绿萝正站在侯府门前等候,见几人出现,大惊道:“哎呀呀,姑娘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您二位这是把姑娘带去了哪里,若是小姐看到了,定要罚你们去鱼塘挖泥!”
花错忙笑嘻嘻的推卸责任:“绿萝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是澹台舟没看好阿箬,可不能怪我。”
“澹台将军为人心细,可靠着呢,定是公子你又出了什么馊主意!”
花错摸了摸鼻子:这真是岂有此理,坏人皆是我做了!
回到兰溪院,婉君煮了燕窝粥给薛箬压惊,果然说到要让花错明日去清湖底的淤泥。喝着温热的粥,薛箬突然想到了澹台舟温暖的怀抱,她状作无意的问道:“婉君姐姐,你知道澹台大哥是什么人吗?今日我听见绿萝叫他将军,既然是将军,又怎么会住在侯府里呢?”
婉君回道:“澹台的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他是父亲故人之徒,多年前就被寄养在侯府,由父亲一手带大,他十五岁就跟随父亲征战,积累了不少威望,在军中被称为‘小旋风’,后来立了大功,先皇封其为宁辉将军。虽说已有自己的府邸,却依旧常住侯府。”
原来是这样。薛箬想,年纪轻轻便被封为将军,果然是少年英杰。
“可是,澹台将军常住侯府,他的妻子怎么办?”
“妻子?”婉君笑道,“澹台尚未成家。”
“尚未成家?怎么会!他都已经二十岁了。”薛箬诧异道,澹台舟已及弱冠,她是知道的。
“虽然澹台已经二十一岁,京中对他有意的名门之女也不在少数,可他无心于此,父亲曾多次与他提及此事,他却总是推脱。”
薛箬想到他那双总是清冷淡漠的眸子,心想,他这样的人,也很难有女子能入他的眼。
“阿箬今日问了许多,可是有什么缘由?”
“并没有,只不过今日澹台将军出手相助,我、我便有些好奇罢了。”薛箬低着头,小声回道。婉君愣了一下,笑了笑,没有再问。
次日晨,当薛箬晨起梳洗时,伺候她的婢女紫藤拿着一座花灯进来。
“这是澹台将军派人送来的,说是昨晚没能照顾好姑娘,让姑娘受了惊吓,特地送来这个给姑娘赔罪。”
薛箬看着桌上的花灯,想到澹台舟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莫名的脸红。她问紫藤:“澹台将军还说了什么吗?”
紫藤犹豫了一下,回道:“送灯的小厮还说,澹台将军说‘若是薛家小姐不曾介意昨天的事,便请到大小姐面前美言几句,免了他二人的责罚。’”
薛箬扑哧笑了出来:这个人,明明是来赔罪的,却还想着来求情。
“婉君姐现在何处?”
“大小姐一早便去了馨兰园。”
薛箬吃了一惊:婉君姐竟这么早就叫他们去做事了!
“快些帮我梳洗,我们去馨兰园。”
馨兰园湖心亭。
婉君正坐在亭中摇扇。花错与澹台舟挽起衣袖甩掉鞋子,正蹲在放空水的秋月湖里挑淤泥。
“早就馋这秋月湖里的藕了,却一直没机会吃到,你们两个清了淤泥顺便挖几条新鲜的藕,我要给阿箬煲汤喝。”
花错愤愤不平:“明明是你没看好阿箬,怎的连我也要受罚!”
澹台舟回怼他:“还不是你说要去放灯!”
花错气得摔他一脸泥:“你不是也很乐意去吗!”
两人你来我往的在池子里互殴起来。
“小心着点,衣服若是弄脏了要自己洗哦。”婉君笑眯眯地说道。
两人登时安静下来。谁都不想干了一天活还要回去洗衣服。
“喂,澹台兄,你的办法到底管不管用啊!”
“依我对薛家小姐的了解,她会帮我们的。”
“你很了解她?”
“我......我猜的。”
花错大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