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薛晋老脸皱成一团,“请皇后殿下不要逼迫老奴,老奴年岁大了,没几年好活了,您饶命啊!”
白无药耐心地捻了捻手指,“薛公公,你什么底细当我看不穿吗?谁活不成,也轮不到你啊。”
“……”薛晋干干一笑,“瞒不过皇后殿下法眼……老奴主要是怕您听完那个秘密之后,就会飞檐走壁而去,老奴可追不上您。”
“我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吗?”白无药淡淡道,“放心,我既答应了这场婚事,便不会反悔逃避。”
强者,重尊严。
“好吧!”薛晋将擦汗的巾帕放进袖子里的印迹晶环中,从张开的袖口,似乎有刺眼光亮不心露了出来。
仅仅一瞬,白无药还是捕捉到了。
薛晋脸上满是褶子,看不清神色,语声透着凝重道:“长公主让老奴带的话,是从令徒郦樯口中得到的五个字路萱即妖尊!”
白无药:“……”
果然被妖尊脱逃了!
什么人不好选,他偏选路萱!
人类血肉,承不承的住妖尊那么大的能量不,单白无药想杀之,就要忌惮一下族规界律,凭淬,不得不赞,灼冥选的真好!
他以路萱为宿主,自然不被灭妖团发觉,加之他尊位之大能,出入胜安宫,先后带走烨和沈令云,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不怪郦樯追杀路萱不成,反被伤了。
心念转了转,白无药面上沉静如水,缓缓站起了身。
薛晋老眼还没昏花,最起码能看出眼前之人元力提凝的迹象,他大惊失色:“您……您要走?”
言而有信呢?
尊严呢?
白无药冲他淡淡一笑,下一刻,已至门外。
“等等!”
薛晋身子跟着掠动,那般年迈的老胳膊老腿,居然这一刻灵活无比,在白无药走远之前,掠出殿门,及时了一句:“路萱去向,您可知晓?”
“问归心馆。”
“归心馆段老板和左少旗主在子英殿做客,等着喝您的喜酒呢!”薛晋要老命地吆喝道。
猝然一阵破空气浪,薛晋直觉得嘴巴里灌了一口冷风,脸上也仿佛被劲风扇了一巴掌。
再定睛,白无药回到了他面前。
“亡旗可是救过新皇,立过大功的!”白无药的眼神分外幽深,“萧子英竟敢忘恩负义至此,真是一点公主风度都没有了。”
“皇后殿下,您可真难留,差点要了老奴的命喽!”薛晋大动筋骨,有些好笑地道,“您也不必怨恨长公主,这些都是老奴的主意,老奴也是尊奉先皇遗命啊!”
仔细想想,萧子英刚从御冕学院奔丧回来不久,耳中全是关于白无药的传言,并无实际接触,除了胜安宫中的老人,谁能对萧子英这般尽忠,又对白无药这般知之甚详呢。
薛晋跟了老东皇萧正霆几十年,感情甚笃,忠心耿耿,要对先皇遗命最看重的,恐怕他第一个排在前头。
“费心了。”片刻,白无药讽道。
薛晋欠了欠身,抱着他的拂尘,仿佛抱着一名婴孩般,心爱惜,道:“老奴是看着先皇长大的,他受的委屈,受的磨难,受的痛苦,老奴恨不能替他受之,他一生随和谦慎,忍辱负重,末了宁愿求死,也要给东湛留一片曙光,老奴受他所托,怎敢不遵。”
“曙光?”白无药皱眉,“我已承诺灵祭,木灵总会有的,为何非要我当皇后,锁我在东湛不可呢?”
“因为您是木灵圣主啊!”薛晋一股脑都尽了,“三百年前,五方神柱形若枯死,再也润养不出半颗灵源,武者凋零,人类衰落,妖尊出世,妖族横行,幸亏先圣们将妖尊封回了三途宫,萧励夫皇王殒身时不止传下训诫,还留了一句遗言圣主归位,蕴灵复生。”
老太监活成了精,皇家这点秘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正霆死前没交代的东西,全都在他脑子里。
提到东湛国历史上功值最高的萧励夫皇王的时候,薛晋脸上自然而然地浮上一片恭敬色彩,简直能把那位老祖宗的遗言当成金科玉律来供奉。
休怪白无药失礼地翻了个白眼,之前对与姥姥、姥爷齐名的另一个帝位武者的崇仰之心,不翼而飞了。
她很想,老人家可真异想开,临了濒死还做梦后来人谁能闯到三途宫,打败妖尊,夺回原位灵源,替你造福你的国家不成?
这心操的也太长远了!
薛晋退开两步,向白无药躬身道:“皇后殿下,您是木灵圣主,是东湛之魂,您只有与陛下结合,才能让代代木灵圣主永存东湛,久世不衰,此乃命所归,您您有什么理由反抗呢?”
白无药:“……”
还真是反抗不了呢。
萧子英算是把她的退路都给封上了。
挪步回令内,白无药站定,转过身,低眉顺目的薛晋,有些嘲讽地道:“圣主归位?萧励夫可真神机妙算。”
薛晋哪里听不出她的嘲讽之意,却假装没听懂地道:“皇王先圣不仅神机妙算,他还坚信木灵圣主必定出自明家,所以命令后代皇王的皇后全都要从明家人里选。”
萧老头不止心操的远,还操的碎!
这是明家的荣耀,也是明家的悲剧。
“可惜他老人家错了,木灵圣主明明与明家没有什么关系嘛。”薛晋笑道,精明地抚顺白无药被摆布的不甘心。
可惜,他也错了。
白无药确确实实是另一支负有明家血脉的人!
萧励夫一心想要绑紧明家,却是不敌萧正霆看得透“不破不立”的道理。
萧正霆在明愿被泅杀死之后,也顺势将明家连根拔除,把明渠逼到死地,逼到血仇滔,逼到穷途末路种了通幽神引之术,且不萧正霆知不知道祖纹龙戒的事,就是济澜医殿那尊乔熙光的神识雕塑也够他浮想联翩的。
再加上乔熙光和明照临的夫妻关系又不是秘密,依萧正霆老谋深算的本事,不把明家彻底利用一番,实在对不起自己的高智商。
或者,他只是认为乔熙光没有消亡,想逼她回来救她后代,又或者他还晓得什么秘密,又做了什么不可告饶盘算,谁知道呢!
正如此想,薛晋道:“瞧瞧这蕴灵殿,短短不到二十年,木灵一个都不剩了……”一顿,又道,“当年泅突临,他无法抢得封了血印的木灵,就软硬兼施胁迫先皇,先皇恐他伤及无辜,不得不一步步妥协,直到冷泰药长被暗杀的事暴露,先皇后怜惜冷赋雪年纪痛失父母亲人,就央求先皇赐了一颗木灵给冷赋雪,这下糟了,泅大怒!”
大怒的结果,就是杀了明愿。
如果泅不需要萧正霆帮他操控木灵的话,怕是当年便连萧正霆也一块杀了。
白无药早就了然这些旧事,但此刻由熟知内情的薛晋讲来,还是有种好像置身于萧子鸿脑海里那一幕血色的错觉。
薛晋道:“先皇当机立断,废了全身修为,才算保得一命,也保住了最后一颗木灵,更保住帘年的太子。”
“控灵咒,泅得等萧三哥长成新的皇王,方能转而胁迫萧三哥,取走这最后一颗木灵。”白无药垂了垂眼,能理解萧正霆的苦心了。
薛晋很是欣赏她有此见解,话语间轻快了些许:“当时太子年幼,患了晕血之症,功法也稀疏平常,先皇一直对他放任不管,就怕他成长太快,引起泅的注意,直到……”
他抬起脸,灰黄的眼珠落在白无药脸上。
“西坡药田枯木逢春,杏树林外截空壁垒,旁人许只是震惊,但一直负责护卫宫廷深受先皇器重的顾大督领,却认得出,您的武技中处处流露着木系灵源的能量,且比寻常木灵更加浓郁,以至于能渲染印迹晶环,影响其对您真正实力的评定。”薛晋今日是打算开门见山了。
既的如此通透,白无药也抬起手,给他看了看碧绿青翠的印迹晶环。
果然!
薛晋老怀甚慰地笑了:“木系原位灵源!呵,有生之年得以侍奉圣主,老奴死也瞑目了!”
接着他又仰头望,浑浊的泪水霎时流了一脸,“先皇,您放心吧,您是对的,圣主真的降临了!您计算了太多太多,您累了,好好安息吧!”
起计算,白无药仍有种被操控的感觉。
那晚萧正霆机关算尽,妖族突临,居然连一个侍卫都没冒出来救救驾什么的,一想到那老头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叫着她“孩子”,与她谈论“婚事”,故意她“欲求木灵压制毒性”的样子,白无药就觉得自己太傻太真了。
从踏入皇都开始,她就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了,那假借“赔礼”造的势,乱点鸳鸯赐的婚,精心策划赴的死,原来,都在一步步将她引至圣主的位置上。
萧正霆死前过的话不多,甚至一句像样的遗言都没出过口,更没有对身后事做出相应的安排和部署,只是一纸遗书,简明扼要地点了两件事妖族少帝和木灵圣主,然后,一切就由人自行领会,顺理成章地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不得,不甘心之余,白无药也有一点钦佩他的城府。
“我以前一直认为一力降十会,强大可以应付一切阴谋诡计,也不将别饶叵测用心放在眼里,看来,是我贻笑大方了。”白无药苦笑,“好吧,我该沐浴更衣了,薛公公请回避。”
“老奴告退。”薛晋抱着他的拂尘倒退三步,正要转身出殿门,斜刺里突然伸过来一根闪亮枪尖。
赤红抖起,带出一股灼热之风。
好在这根枪杆子只是想敲晕薛晋,否则这一枪就要扎进他的脖颈子里了。
奈何偷袭者低估了薛晋的实力!
那副老弱身躯突然挺直腰杆,视觉上竟有一种山岳拔起的震撼,他手执拂尘轻轻一摇,柔软的蚕丝羽穗就缠在了枪尖上。
“咦?”
“冷药佐?”
追霞震了一震,冷赋雪就觉得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从上面直达手掌,来不及惊呼,她的手指间已是湿黏一片。
低头一看,虎口已然裂了。
“薛公公藏的好深!”冷赋雪大意轻敌,反而勾起了好胜之心。
她将将受过五十鞭子,不顾身上带着伤,脸一冷,肘一沉,将枪尖从拂尘里挣了出来,再抖手,又一枪刺了过去。
这次,她用了杀眨
“今日大喜,免得冷药佐您血洒宫廷,冲了喜气,休怪老奴冒犯了!”薛晋脚尖在地面上一点,整个人顺着枪尖向后倒掠出老远。
待完这句话,他脚后跟便往地面踩实,摇开拂尘,手柄在枪尖上一磕,竟发出金戈相撞之声,于追霞顿了顿的时机里,贴着枪杆,急速袭进冷赋雪,用张开的羽穗罩着她的脸包了过去。
那羽穗连锐利枪尖都不惧,若被包住整张脸,岂不连皮带肉都得刮下来一层?
冷赋雪急而不乱,身子瞬间倒向地面,以脚为轴,转了半个圆,脱离开羽穗的笼罩范围之后,站直身体的同时,手里的追霞再度刺出。
灼热更甚,隐约可见火苗在枪身上跳跃。
蚕丝柔韧无比,不惧利器,却独独怕火。
追霞是冷泰送给冷赋雪的礼物,出自乾臻郡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八星炼器师之手,里面封了一味火灵,既能做利器,也能辅助炼药,此时火灵被激发,甫燃而起的时候,似乎整个空间都受到了烈火的炙烤。
寒冬霎时如临酷暑!
薛晋年岁一大把,身体却如年轻人般灵活,抱好拂尘,躲着枪尖,不忘扬手拍出去十几掌。
他的掌风里逸散着银色元力,令冷赋雪险些惊掉下巴。
“你、你不去亡旗干暗杀可惜了!”
王位啊!
若非薛晋对老东皇忠心不二,冷赋雪差点要怀疑他是卧底杀手,挟子以令诸侯了!
“今日谁敢妨碍圣主与陛下成婚,决不轻饶!”薛晋终是高了一个阶位,又不知是多少年的老牌王位,很快就占了上风。
冷赋雪有追霞、火灵依仗,身体里也有木灵相辅,一时不会受降,但她明显急于求成,招招两败俱伤般犀利。
薛晋忌讳大婚犯了血煞,手下纯以制服为主,并未有杀人之心。
于是,两人打的胶着了一些。
白无药静静地看着,甚至还找了一个视角不错的地方,袖手旁观,纵览全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