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学校宿舍里。

秦白璧正拿了一本《微观经济学》看着，偶有不懂的，拿笔圈了出来。随即手指上下翻飞地敲着键盘，上网查阅资料，弄懂了就嘴角一弯，复又投入到书中去。

傅诺一推房门，就看见了书桌上，眼神专注地看着专业书的秦白璧。

她登时语气幽幽道：“琴小白，琴小白，你果真对我一点儿都不好！你看看你自己，看着书本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恋人，你就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你暑假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海边，是不是又准备留在学校啃书本儿了，琴小白，你是不是真的不爱我？”

秦白璧侧过头，本想再凉凉地白她一眼，然而，却看见了在傅诺身后，跟着她站着的，一袭乌发披肩的墨子楠。

于是，她改了主意，转而悠悠道：“傅诺大美女，你有你的段亦舟哥哥爱你就行了，他是想单独约你一人去海边，只想和你过二人世界。你拉我去做什么？我要去了，不就成了你们二人你侬我侬时的电灯泡了吗？”

几乎是立时，墨子楠的脸色惨白了几分，秦白璧毫不遮掩地眄她一眼，随即满意地回转头继续看书去了。

傅诺却夺了她的书，佯装生气道：“琴小白，你就是不爱我，你看看楠楠小仙女，人家就同意了跟我一起去，还说要帮我再找来几个人呢！”

“琴小白，琴小白，你就跟我一起去嘛，阳光海滩，群人嬉戏，多热闹呀！”

秦白璧转头，看着傅诺，眼睛微笑着，却又突然转向了墨子楠的方向，直直道：“你问问她，问她希望我去吗？”

傅诺一脸不解，她身后的墨子楠这时却走过来，微笑着，声音轻柔地开口道：“诺诺，我不知道小璧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心里肯定是希望小璧也去的啊。”

“那真是可惜了，这个暑假我还真去不成。”秦白璧一脸惋惜地说着，复又扭头对傅诺道：

“傅诺，趁着这次去海边，你和段亦舟赶紧把心意互通了，把这事儿定下来，免得拖得久了，给了别人可趁之机！就像你说的，段亦舟一个超级无敌大帅哥，人好心好家世好——”

秦白璧面无表情机械地把这句话念完，方才又说道：“这么好的一个人，可是被很多人觊觎着的。”

比如，你身边的这位。

不过，她并没把这句话说出来，而是接着道：“所以，既然你俩互相喜欢，就赶紧把男女朋友的身份定了吧。”

傅诺小声嗫嚅道：“可是，段亦舟他，他还没明确说过喜欢我呢。”说完脸上却飞起两片红霞。

秦白璧这回，是真的凉凉地给了她一个白眼。然而，却在回转头的瞬间，看见了墨子楠骤然亮起的眼眸。

毫无疑问，墨子楠是个真真正正的美人，无需去整的，纯天然的佳人绝色。

她又看着含羞带怯的傅诺，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事，是她管不了的，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也是她阻止不了的。

对她来说，能出言提醒傅诺，已经是她能给出的最大的善意了。

秦白璧从傅诺手里拿回书，重新坐在了书桌前，眼睛却并没有再看向书本。

她想起了和墨子楠的初见。

她第一眼见到墨子楠，就清楚地知道这个女孩过的比她好，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副好皮相。

那是怎样的第一面呢?

九月开学的第一天，那个上午，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秦白璧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被一圈男生围住的墨子楠。长发及腰，乌黑柔顺的散落肩头，那如丝如缎的墨发里，一张白润尖尖的小脸微微一笑，细长的眉，温婉的眼，笑得如倒挂天上的一弯月牙，明眸皓齿，削肩细腰，组合在一起，落在眼里时就是一个容颜清丽又柔雅有致的古典美人！

美人一笑，看得那群献殷勤的男生都微微感到自惭形秽了。不过，倒是也有对自己感到自信的，依旧大大方方地接着先前的话头继续跟美人搭着话，并“顺手”牵走美人手里提着的木色皮箱，恰到好处地微笑，尽显绅士风度。

秦白璧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既没有突出的羡慕，也没有非分的嫉妒。

当时她只是觉得微微可笑，可笑彼此之间连言说都不用就可以惊人般相似的心照不宣：

看，那边那个新生长得不错，肤白貌美的，比之前那几个还要漂亮！等回味过来这句话的时候，身为前来迎接新生的学长们，就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围过去的那些人，并不都是因着那副漂亮的皮囊，是因为墨子楠，她除了有外在的一张美丽皮相，还有内里一颗“七窍玲珑心”！

内外兼修的人，才最是可怕。

秦白璧的心里，突然生出那么一丝丝的无力感：自己，迟早也会的吧？会像墨子楠那样，被这世界心照不宣的规则浸淫其中，然后走向腐化。终其一生守着这繁华世界里的空皮囊，守着一个符号化的纸币。哦，不，现在已经是数字化的了。在拥有它的渴望与花掉它的博弈中，在所谓的忙忙碌碌中，慢慢地，无知无觉地虚耗完自己的一生。

等最终四肢冰凉，走向坟墓的时候才惊觉：

自己的一身，竟就这么过去了吗？活着的时候在满眼浮华的世界里看不见自己，临着死了，才在万籁俱寂的自然里听见自己的声音，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跳动，血液在脉络间涌流，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原来，也是这自然万物里的一个生灵吗？

秦白璧抬了抬头，迎着头顶刺眼的灯光，心里却映出一行字来：

因为怯懦，所以逃避生命，以不抵抗在最黑暗的沉沦中生出骄傲，因为骄傲，所以不选择生，所以拒斥粗鄙的乐观主义。

她这是，又想起太宰治了么？秦白璧自嘲地笑笑，估计学校里的那些老教授们知道了，又要说：他们这群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年轻儿，不过读了几本书，就开始大言不惭地谈什么世界，社会，哲学，，，

自己果真是一根刺呢，而且，还是一根属性悲观的刺儿。

突然，电光石火间，她仿佛听见了一片昏暗中，那人的一句“秦小姐正年轻，不妨收了绝望的心思”。

心神猛地一闪，她倏地回了理智，自己还不到二十岁呢。

孤女秦，不要像一根刺。

人，是不可能离群而索居的。

且金钱有多重要，就算傅诺她们不知道，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所以，在这之前，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毫无恶意地，精神抖擞地，去接受这个世界里，所有的那些心照不宣的规则。

傅诺有句话的确说对了，自己并不爱她。但是，她说自己看着书本的眼神像是看着恋人，这句话却错了。

秦白璧凛了凛眼神，在心里笑道，也许爱不能让人活下去，但是恨，绝对可以！

幼年的那些记忆，你死守着它们不放，不就是为了要让自己清楚地记得：你隐忍了这么多年，将一颗心都投进了读书的路，更是把身上的满层刺都一一磨了，这些，是为了什么？

秦白璧忽地笑得眉眼弯弯，那笑容直晃进心里去：自己已经平淡无奇地过了自那以后，近十余年的人生。

但是，现在，自己怎么还会让这剩下的人生，再继续死水无波地寡淡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