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尾,刚刚才息的一波热浪转眼间又起来了,主干道上的人渐渐少了,连昔日那些人最爱去的风雅竹林都难寻人迹,但是,虽是无人光顾,那些竹子倒是生的越发挺拔秀丽了,没了他人的附庸风雅,这些竹子在烈日骄阳的照射下,愈发愈有一股“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的雅意和魄力来。
随着一场象征性的校园告别会,和社交媒体上频频弹出的、数量众多但类型却总是千篇一律的临行告别语。
暑期,正式地拉开了由它揭起的帷幕。
七月伊始。
秦白璧再此来到了春娇小筑。
被人用一辆黑色越野车,载到了香炉峰。
进去的那一瞬,秦白璧举头又望了望天空,准确的说,是望那天空上高高的白云,一团一团的,毫无规则的,飘飘洒洒的。
但是,人若要看它,便只能抬头仰望,就像自己现在这样一般。
秦白璧收回思绪,看到又是两个容颜姣好,身着旗袍的年轻小姐走过来,面上皆露着得体的微笑,只是依旧不发一言,在前面领着她,沿着廊子拐过几个弯儿,最终,停在了一处水榭旁,
那是秦白璧第一次,看清眼前的这个人的——
背影。
那人背对着她,穿着一身黑绸色的西装,坐在一张古典雅致的剔红雕纹椅上。明明是那么简单的红与黑,在他身上却配出了惊为天人般的颜色。
秦白璧向来对人的美免疫,她只是看了那张极为漂亮且绝非凡品的剔红木椅一眼,她喜欢古董,很喜欢很喜欢,尤其是取材自然的古董。那里面浸着的,是一个生命,穿透了悠悠的岁月,看着人时,慈祥睿智的目光,莫名的让她觉得想要亲近。
不过,她还是生生忍住了再望去的目光,而是移了视线,转过头去看那水榭旁曲斜着伸出的几枝柳条,那颜色已经很绿了。
秦白璧的眼睛盯着那深绿柳条,耳朵还是敏锐的听到了那人开口说话了:
“今日,你就可以进去了,说来也巧,那里面刚死了一个。”
他的声音又恢复成第一次的冰凉寒冷,像冬日里泛着冽冽冷光的冰尖儿。
蓦地,他突地笑了,却又仿佛全然不在意般地开口:“怎么,听到死字,害怕了吗?”
秦白璧目光未动,平静地答:“不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老祖宗们以身试险得出的道理,把它们总结出来,就是为了留给人山人海里,那些带着脑子活的一部分后人用的。
“秦小姐不怕就最好,怕了可还怎么继续这游戏呢?不过,出来的人是不会真死的,只是会陷入无尽的沉睡中,永远不会醒来而已。”他深沉得听不出语气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秦白璧的眼神微动,移了视线,就看见背对着她的那人,伸手拿起石桌上的一盏青瓷杯,他的手骨匀称,指节净白,修长如玉的手拿着青碧色的杯盏,仿佛可以入画般。
秦白璧想起小时候,几岁的她被同样几岁的一群人,嘲笑手指浮肿,指节难看,他们指着她肿大的手指,语气奚落不已。
而她,当时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嘴里不发一言,他们见她不说话,又朝着她扮起鬼脸来,她恶狠狠瞪他们一眼,转过身跑开了。
等跑回自己的屋后,她突然就有了一个小小的目标,她要让自己有一双漂亮到可以入画儿的手,那双手要骨节分明,要细白如瓷,要没有冻疮。
为此,她专门偷偷留意过很多人的手,想着能不能找到那样一双手,能不能找出那样一副合她心意的指骨来。
可惜,那时小小的她,找了很久很久,却这一直没找到让她心动的漂亮手指来。而今,在她都快要忘记自己曾经这个小小的目标的时候,上天居然在这儿,让她看见了自己曾寤寐思服般想要的手,那样的细长分明,那样的雅正漂亮。
秦白璧盯着它,眼睛一眨不眨,她觉得那明明是个幼稚得可笑的目标,但她却知道,自己心动了,对眼前的这双手心动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在心里:
记住那双手的样子,等自己从那个地方活着出来了,要立马就去医院,好容易看见了心动的模子,可不能让它丢了。
因为——她要将自己的手,整成那个样子。
思即此,秦白璧微微笑了。
几乎是与此同时,传来了一个极为淡漠的声音:
“带她去找安叔。”背对着她的那人唇中字眼吐尽,缓缓将手中的青瓷杯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于是,秦白璧被人领着走了,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被带到一间古意绕梁的屋子里。
她以为那人口中的安叔会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但是看到它的那一瞬间,秦白璧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还错的很离谱。
怎么说呢?安叔并不是叔,它反而是一个机器人。
随行的一个黑西装启动了机器人安叔的电源开关,随机将秦白璧的头上一左一右贴上了两个冰冷的东西。过了一会儿,秦白璧的脑袋里传来了画像,更令人惊奇的是,同时,她的耳朵里还传来了清晰而徐徐的男音。
于是,秦白璧明白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智能机器人,它是一个能够自动窥测你所想,而后自动回答你所问的超智能机器人,而且能在脑海里给你生成细致的画面来。
至少,秦白璧想,现在市面上是没有出现过这个,怎么说呢,超级无敌先进型号智能机器人的。
忽然,秦白璧顿悟般地明白了它为什么可以被叫做安叔了。的确,就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和和蔼蔼,不急不躁地给你解释,你将要进去的,
这第一宫!
关于它为什么能设立,又为什么能存在,更为什么,明明在那个世界外面的人,却能够将她给送去这第一宫里面。
秦白璧心里猛然一惊:那人果真不是一般人!自己最初看到那些别墅庭廊,以为那应是一个低调着奢华的极为有钱的财阀子弟,现在想想,倒是自己格局有限,见识浅短了。能藏着这样的机器人而不露的,根本就是不屑把它批量出来赚市场上的钱吧。
当然,要是自己,肯定也不会,毕竟,人无我有才是一种大优越,自己消遣着,管他人作甚?
啧,孤女秦,嘴又恶毒了吧?
这么个先进玩意儿,真不知要耗费掉多少人力财力……秦白璧感叹着:这大千世界,还真是无奇不有呀!但是,自己现在是管不了这么多高深莫测的事情的。
她要做的只有一个:就是挣得最后那天价的的酬劳!
但是,除此之外,秦白璧心里隐隐觉得,自己其实是想体验一下这古代的人,这古代的人生,更兼这古代的人间众相。
没错,这第一宫,时间就是在古代。
而且,不只有自己是带着使命去的,先前进去的其他人,都是带着各自被嘱托的目标进去的。
有一点,虽然奇怪,却让她明白了之前的那个西装男,为何嘲讽自己没有一张好皮相还想进来这里混!
因为,被送进“第一宫”的所有人,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女子。
秦白璧想起,那人背对着她的一句“出来的人是不会真死的”。其实,当时的她的确是惊讶不已的,她一直以为进去那地方是真的会死人的。但是,从“安叔”的口中,她明白了:这第一宫,从外面进去的人是不会真的死的,要死,死的也是原本就在里面的人。
但是,输了被送出来的人,却会永远陷入昏迷中……
所以,这是一个赌,一个以自己生命为赌注而下的大赌!
而她们,带进去的只是也只有自己的意识。换言之,她们只是夺了里面相应人的意识,然后用自己的意识去支配那个被夺者的身体。因此,就算自己在局中被杀了,死的也会是原本就生活在古代的那具身体的原主。
但是,她是不会让自己的寄生死的,她秦白璧,是用着脑子活的,也是绝不会让自己,被别人“搞死”了弄出来的。
而且,更为本质的说:这个所谓的“第一宫”,它的存在,是被人精心设计并构造出来的一场局。
至于为什么有人要设计这样一个东西,又要用它来干什么?这些,自然是不能透露给秦白璧的。
于是,秦白璧不得不在心底,又双叒感叹起自己的弱小和无知,这么强大的技术,还能被称作高科技吗?不,这简直是高高高科技!
但是,正因为有了这样的高高高科技,她才可以借着这“第一宫”中的原主,这个重新的身份,让她活出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那人可以轻松而无所谓地在脸上嬉笑怒骂,可以随心而无顾忌地享受着各种恣意热烈的情绪。
不能再像之前一样的,无缘无故的,却突然惶恐绝望的,满心满眼的,都是冰凉的冷血的无望的东西。
或许,这是个机会,睡一觉就可以在梦里做一做,那个只能在脑子里虚虚勾勒出却又栩栩如生的,热烈鲜活的另一个自己……
在闭上眼之前,秦白璧深知,这个机会不是白给她的。之所以能让她进去,为的,就是在那第一宫里面的棋局将定之时——破局!
那人要做的,是搅局,而后,再开局。
而她担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成为这个破局者,在那胜负将成的节点上唱一出重新洗牌的戏。
只是,为什么会选了她来呢?意识渐渐逝去的秦白璧有些匪夷所思地想着:
那人给她的原主,身份却只是那里面一个年方十四的小乞儿。
而拥有这样一个低配的身份,自己有能力完成那人给她的第一个任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