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宝琴学艺(1 / 1)小青花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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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

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一转眼,宝琴嫁到这个家已经两三个月了。这天,天气很好,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杏花已经是一片雪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宝琴坐在门口那几棵大杏树下,正用力地刷洗着几个大竹筛子。过段时间要出蚕了,要提前把这筛子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晾干。

这些天,她一直在寻思着干点什么。这个家太穷了。穷得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找来几个大竹筛子,合计着养点蚕补贴家用。村里养蚕的很少,可她以前见四婶养过,就倒点新鲜桑叶,简单的很。

一家人都要吃饭。只有金福一个劳力。自从她来了以后,小叔子金昌也去找了个临时工,给镇上的石灰场子看大门。虽说挣不了几个钱,但至少能混顿饱饭。有一次半夜回来,隔着窗户扔进一个油乎乎的纸包,原来是半只熟羊腿。这孩子心眼实在,和宝琴亲近得很。宝琴也很喜欢他。

说起吃饭,这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说实话,她过来这两三个月了,几乎餐餐都是又黑又稠的玉米糊糊,那真是她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那是用村里打猪饲料的“万能机”打碎的玉米糁,非常粗糙,总是煮糊锅底了,还是半生不熟的,吃到嘴里直硌牙。也难怪,这原本就是给牲口吃的么!可是不吃又怎么办?难道活活饿死吗?

她觉得自己很难适应这样的生活。刚来的那几天,一吃饭就拉稀,天天拉,晚上睡觉都不消停。有时正睡得香,肚子突然就一阵绞痛,厕所还在大门外的园子里,宝琴有点害怕,每次想叫金福陪她一块作个伴儿。可那金福不知是干活累了还是故意的,睡在那里一动不动。

虽说他们新婚燕尔,却没有想象中的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他们好像没有太多的话要说,对金福来说,所谓的夫妻生活更像是一种发泄。他从来不会说什么温柔的情话,更不懂得如何体贴女人。这让宝琴心里多少生出了一些怨气。她在娘家,何曾受过这份委屈?

可是在金福的心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想法。为了给他娶媳妇儿,从来没求过人的老爹不得不低头,借钱备了彩礼。买了当时流行的三大件:一台“标准”牌缝纫机,一块上海生产的“蝴蝶”牌手表,外加一辆二八自行车。除了这些,宝琴还提出要一个新的衣柜,金福也给打了一个。别看金福成天闷头不响的,干活的手艺那真是没得说,衣柜做得又漂亮又精致。

金福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心里也是憋了一肚子气。他觉得她就是一个花瓶!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又不是裁缝,要缝纫机干啥?就用来补个破袜子,车双鞋垫子么?她还要手表!庄稼人要戴着手表去地里和稀泥么?什么活都做不了,只会洗洗衣服,她连做饭都不会!这样的女人,花钱娶来真的有意义吗?何况,他的家境……真是越想越失望。

小两口各怀心事,都有些看对方不太顺眼,可都是埋在心里不说。殊不知,这才是最可怕的。有时候,痛痛快快地吵一架,也比这样强!

那路老汉倒是从来没说过宝琴一句不是,平时有啥事都愿意和她商量。这让宝琴心里多少平衡了些。在她心里,他是一位正直、可亲,值得尊敬的老人。

看到老人的夹袄袖子都快磨没了,她就带着破棉袄来到街口的徐裁缝店里,准备请他给换两个新袖子。那徐裁缝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长得白净清秀,正忙着在案子上画着什么。屋里的两台缝纫机响个不停,一胖一瘦两个小媳妇儿正低着头忙着手里的活计,瞅都没瞅她一眼。

她只好站在那等,等那徐裁缝发现了她,这才说明来意。那徐裁缝倒没说啥,衣服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打量。宝琴注意到那双手像葱白似的,又细又长。心想,这哪是男人的手啊?反正她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的手长成这样。

“这袄子没必要补了!”

那徐裁缝一边说一边指给她,“你看,这布都已经糟朽了,就算你补了袖子,过两天其他地方也是要破掉的。”

宝琴的脸一时有点发烫。她也想给爹做件新的,可哪里来的钱呢?这个本来就没什么老底的家,这次给金福娶完亲后,更是彻底掏空了。

那徐裁缝是个聪明人,他一眼看出了宝琴的窘迫,于是从案子下面抽出一块深蓝色的棉布,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要不这样,我这里有一块剩下的布头,如果你不介意颜色,我可以给你换成全新的。”

“那——这要多少钱?”宝琴试探着问道。这颜色还有什么挑剔的?她最在意的当然还是价钱。

“这布不值几个钱,你出点手工费就行。”

“那……太感谢你了!”宝琴心里感激,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贪小便宜的人,可是这一刻,她就想给公公换件新衣服。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实现不了,这怎能不让她懊恼?如果自己会做衣服就好了,看那徐裁缝,生意真不错呢。再说,家里不还有一台全新的缝纫机吗?

想到这,她激动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她推向幸福的彼岸。仿佛此时她已经成了大裁缝,来找她做衣服的人络绎不绝,她几乎忙不过来,装钱的罐头瓶子早就塞满了……

正当宝琴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时,耳边传来徐裁缝不急不缓的声音:

“你想学这个?”

宝琴一下子回过神来,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徐裁缝笑着说:

“你看,她们两个也是去年入冬才开始学的,现在能裁能剪,准备自立门户了。我这儿活多,忙不过来,你要是想学,明天就过来吧!”

晚上在饭桌上,宝琴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金福只顾埋头吃饭,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说实话,他对眼前这个女人一点信心都没有。就她,还能学成大裁缝?路老汉倒是挺支持,觉得宝琴这孩子身体不太好,干不了出力气的活,学门手艺也不错。

有了路老汉的支持,那宝琴第二天一大早,就把自己的缝纫机拉到了徐裁缝的店里,开始正儿八经学起手艺来。

可是,想学一门手艺,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其中的辛苦真是一言难尽!那宝琴当时也是脑子一热就做了决定,待学起来,才发现这裁缝的活,实在是烦琐不堪。刚开始,凭着三分钟的热度,她也算用功,后来就开始懈怠了。那徐裁缝对宝琴却是格外用心,每次必手把手地教。包括怎么握剪刀,都要亲自拿着她的手示范。他没想到,这不经意的举动却让宝琴非常反感。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每次碰到那双又白又软的手时,心里就不舒服,想要逃离的感觉。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学艺了。十六岁那年,她就跟着二姐的公公学过医。不过这段经历几乎成了她们家的一个笑话。二姐宝霞自幼与她们村赤脚医生的儿子订了娃娃亲。那赤脚医生虽然不是什么医科大学毕业,但因为世代相传,又从小耳濡目染,有不少的绝活,名声还是不小的。因为两家是亲家,所以宝琴去学医,倒是十分顺利。那赤脚医生还给宝琴推荐到镇卫生院去培训。

有一次,那个长着一张肥胖脸的卫生员,给她们讲解“打针的注意事项”。只见她转过身去,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又扁又大的圆,然后指着那个圆说:“假如这就是屁股……”宝琴忍不住笑了出来。回来以后,她仍然想起来就觉得好笑。那女人画得分明就是她的屁股么!又肥又大又圆。

为了让她得到更好的锻炼,那赤脚医生又特意安排她去给一位瘫痪在床的女人打针。每次一进屋,一股热乎乎臭烘烘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宝琴只能竭力忍着。那女人的屁股很瘦,每次她都会想起那个又大又扁的圆。打针的时候,她总是很小心翼翼,紧张的很。那女人每次都客气地夸她,心细。这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因为她已经决定了,这次回去就再不来了。她觉得自己干不好这活。

后来,她又去学了纺织。也是半途而废,刚开始比谁都织得快,可是很快就厌倦了那一成不变的动作。她就像那只掰玉米的猴子,最后两手空空回家了。

这次学裁缝也是,她觉得自己不是干这个的料。而且,那徐裁缝实在讨厌,特别是那双手,跟鬼一样。这一切都让她觉得厌烦。她就像个不成熟的小孩一样,总是有无数天真美好的想法,却最终变成了肥皂泡儿。

日子还是要继续的。这样的结果,金福一点都没觉得惊讶。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路老汉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劝了她两句。宝琴心里却更失落了。晚饭都没有吃,吃不下,更不想吃。她趴在结婚的新被子上,嘤嘤地小声哭开了。

被子哭湿了一大片,心里仍然觉得委屈。以前,她觉得生活是很简单的事,为什么现在这样难!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可是,她应该很快就会明白,眼前的这一切真的不算什么。因为她怀孕了。不久之后,这个家将增添一名新成员。那,才是噩梦般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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