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章 事出有因(1 / 1)小青花浅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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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有时候你觉得难熬的时光,竟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溜走了大半。这一年对宝琴来说,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做,很多愿望都没能实现。但那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明天吗?日子长着哩!

很多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艰难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漫长的白天和黑夜。这时她似乎有些理解玉芬姐了。她们都是普通人,那就注定要过普通的生活!人老几辈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曾经,她也是一个有梦想的小女孩。从小,她就爱读书。她干啥都有够,唯有书没读够。学校离家不是太远,但是要经过一条不深不浅的河沟。河上没有桥,只是横放了两根水泥柱子,那便是桥了。

平时还好,猫着腰慢慢地走过去。要是遇上雨雪天气,地上湿滑,那就不能走了。而是要趴着,抱紧那根水泥柱,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为这,一到雨天,大人就不让孩子去学校了。在他们的心目中,上不上学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可是宝琴却坚决的很,哪怕就只有她一个人,也要坚持从那水泥柱子上爬过去。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所谓的学校不过是两间不起眼的破房子改造的。却有一位很棒的老师。四十来岁,戴眼镜,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口袋里总是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因为他又瘦又高,一双腿显得分外长,学生私底下都叫他“长腿老师”。

这长腿老师学识渊博,谈吐不俗,喜欢在清晨的小树林里大声朗诵叶赛宁的《白桦》。他讲课很有意思,喜欢引经据典。那一个个生动的故事,宝琴每次都听得如痴如醉。

那破房烂瓦的学校,对于宝琴来说,就是天堂一般的存在。梦想的种子开始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后来,学校搬到西南坡去了。那附近有一片荒坟,挨着一大片枣树园子。据说解放前,有一对年轻夫妻私奔到此,后因走投无路而殉情。因为尸体无人认领,好心的村民便将他们葬于这乱坟岗。关于这两个人的种种猜测,有好几个版本。但无非都是关于爱情的,说死的时候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村民就将他俩葬一起了。也算是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

这一带农村有个讲究,假若村里有横死的人,那是坚决不能入祖坟的,都是埋在这乱葬岗。关于这一片荒坟,一直以来都不缺少各种恐怖离奇的传说。村里好几个女娃为此辍了学。女娃子嘛,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就只剩下宝琴和邻村的两个女孩子。

她们开始了寄宿生活。每周背几个窝头,晚上就挨着睡一个大通铺上。半夜窗外总是传来“呜——呜——”的声音,像有人哭泣,哀嚎,吓得几个女孩子拿被子蒙着头,一动不敢动。其实那不过就是风声,偏偏女孩天生胆小,脑子里又善于胡思乱想。

就算是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下,宝琴都没有过辍学的打算。她喜欢读书,胜过了一切。她觉得每天在学校里的时光才是最幸福的。这让和她在一起的宁儿很难理解。那宁儿生得伶牙俐齿,却不是块读书的料,一看到书就脑瓜子疼。要是她那九泉之下的爹知道了,一定会恨铁不成钢吧?

原本,宝琴觉得这样的生活可以一直继续下去。可是,有一天,她们正在上课,教室窗户上的玻璃“咣啷”一声全碎了,她和同学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呆若木鸡。只见闯进来一伙人,个个凶神恶煞,手执木棒铁棍,见什么砸什么。他们还绑走了长腿老师。

大家看到老师气得脸色发白,嘴唇一直哆嗦,可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大家都吓坏了。等反应过来,那伙人已经扬长而去。几个女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学校里再也无法上课了,昔日宁静的校园,变成了腥风血雨的战场。

她亲眼看到,他们用皮带将一个青年抽得倒在地上再没起来。太可怕了!简直就是噩梦!学校里是待不下去了,学生们一下子都逃回了家。宝琴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焦虑。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此时,她更担心她的长腿老师,他那样正直而清高的一个人,那伙人会对他怎样?她不敢想。

有天傍晚,二哥带来了长腿老师的消息。说他被关在学校的锅炉房里负责烧锅炉。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们剥了他的衣服,让他光腿跪在那烧过的炉渣上。他不从,他们就从后面狠狠地踹他。听到这些,宝琴是又震惊又愤怒。当晚,她和二哥偷偷地来到锅炉房。老师还是穿着那件中山装,可是已经又脏又破。只见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眼角一块大大的淤青,裤子被剪掉了一大截,膝盖处血肉模糊。宝琴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哽咽着叫了声“老师……”便再也说不出话来,老师急忙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厉声指责二哥:“赶紧回去,以后谁都不准再过来!”说完将他俩推了出去。二哥也呜呜哭着,但还是把宝琴拽回了家。

长腿老师最终没能挺过那道坎,他死了。他们说他是喝农药死的。死时身边没有一个人。可是宝琴不信,她深信他是被他们折磨死的。她亲眼看见他们像恶魔一样,人的尊严和生命,在他们眼里狗屁都不是。她内心的悲愤,如同滔滔江水,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

长腿老师死后,被村民埋在了乱葬岗。一同被埋葬的,还有宝琴的读书梦。她失学了。彻底离开了曾经深深热爱着的校园。

后来,国家恢复了高考。可她已经嫁人,每天为一日三餐发着愁。曾经的梦想,似乎真的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了。只是在她的柜子里,始终保存着一个崭新的文具盒。那是长腿老师给她的奖品。她视若珍宝,一次都没舍得用。偶尔拿出来看看,便又很快收起来了。

金福的遭遇,比她其实好不到哪里去。母亲的离去,让他痛不欲生。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件无法承受的事。母亲一共生育了十个子女,多年的操劳,让她早早就衰老了,才五十几岁的人,看着就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母亲生性善良、随和,一张圆脸总是笑眯眯的,一辈子没有和谁红过脸。孩子虽多,却是个个都疼爱的不行。当年,金福的大哥被当成右派抓走了,连人也见不着。一家人都急坏了,他母亲更是疯了一样哭了一整夜。哭得嗓子都哑了。谁劝都听不进去。之后不久便抑郁成疾,小腹剧疼,疼得死去活来。没钱医治,只得抓点便宜的草药来对付着。

有一天夜里,母亲实在忍受不了,抓起剪刀要自尽。正巧被金福撞上。他一把夺过剪刀,跪在那抱着娘大哭起来。他哭,他娘也哭。从那以后,金福夜里便守在他娘身边,他总是半眯着眼,有一点动静,就紧张的不行。

这给他以后落下了严重的病根,那种高度紧张与焦虑的情绪始终挥之不去,他患上了严重的睡眠障碍,一生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这种痛苦,没有亲身体验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可是所有的痛苦,和失去娘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几个月后,他娘还是走了。走得时候仍然不放心老大,不放心他和金昌。没了娘的金福,感觉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了。他不想再留在家里,他想去参军。可惜政审没有通过。他大姑家曾经是地主。据说家里曾经养过100多头猪羊,还有一头如牛牍一般大小的看门狗,每次要吃一大桶食物,想来应该是和藏獒差不多吧。可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可就是因为这个,金福当兵的梦想破灭了。他原本脆弱敏感的心灵再次遭受重创。在他爹的建议下,他去跟隔壁的“棺材张”学木匠。那棺材张手艺非常精湛,但是他只做棺材。据他说,这个来钱快,又省事。他本来就没个正经。不干活的时候,喜欢哼着浪曲喝点小酒。偶尔还在外面拈个花惹个草,弄得他老伴和子女都不想搭理他。金福也不想搭理他,每天只是埋头干活。不过他可不做棺材,而是学习做家具。他认真,细心,踏实,人又聪明,一点敲就会了。那棺材张对他赞不绝口。

可这在金福看来,也不过是多一项谋生的手段罢了。他还是想当兵。他做了一把木头枪,跟真的一样。没事的时候,就拿在手上仔细端详,然后眯着眼瞄准一个方向。这把枪恐怕是他唯一的乐趣与精神寄托了。你说,他能不郁闷吗?又凭什么要求他每天乐乐呵呵?

张爱玲曾经说过,“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如果他们彼此都愿意多了解对方一些,是不是就会多一份宽容,少了许多不如意呢?可是谁不是第一次结婚,哪里来那么丰富的经验?不过是凭感觉摸着石头过河罢了。

这天,金福从地里干完活回到家,宝琴已经把饭做好了。她跟着大嫂学着做了一锅汤水面。大部分都是汤,飘着不多的几缕面和零星儿的葱花。金福又饥又渴,一口气吃了三大碗。望着宝琴忙碌的身影,他心里涌起一股别样的温暖。

宝琴即将生产,身子显得有些笨拙。但精神很好,脸上洋溢着即将做母亲的喜悦。可是,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又会给她带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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