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说说这丑孩子。自从她娘被送去医院后,就和干娘在一起。干娘家最小的孩子是个女孩,只比丑孩子大五岁,唤作小铃子。这小铃子上面有五个哥哥。最大的哥哥都已经二十岁了,在省城读大学。其他几个也都正在读书。所以,平时,只有小铃子像个跟屁虫似的,在她娘屁股后面转悠。
她长得像她爹,大眼睛,双眼皮儿,不似她娘那样的肿眼泡儿。是个极俊秀的小姑娘。这天,她正坐在院子里吃着刚出笼的发糕,只见她娘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她干妹妹。于是,便伸出手奔向她娘,嘴里喊着:“抱我!抱我!”
她娘怜爱地拍了一下她的头,嗔道:“别闹!小心碰到妹妹!”她一点儿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掰了一小块发糕,就要往丑孩子嘴里塞,却被她娘一把夺了去。干娘将那块发糕塞到自己嘴里,仔细嚼了,然后对着嘴喂给丑孩子。
这要是宝琴在家,一定不允许她这样做。她觉得这样太不卫生。可是干娘却不以为然,哼,她五个儿子,哪个小时候没给嚼东西喂过,不是个个长得跟小牛犊子一样?其实好多地方的农村,都有这样的习惯。特别是刚刚开始长牙的小家伙,牙龈痒痒,总想嚼点硬的东西,家里大人便会咬碎了喂给他。
那丑孩子吃得高兴,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把那小铃子逗得哈哈大笑。可干娘却有点发愁了。白天还好,有路老爹和她轮流照看着,有小铃子逗着玩,那丑孩子倒也不怎么哭闹。可一到傍黑,这丑孩子就不干了,她发出了她那“狮吼”般的哭声。这可把大家急坏了!这可咋办?
几个人正发愁呢,花嫂一步闯了进来。她说晚上孩子让她抱回去。大家心里当然感激不尽,但同时也有些担心,因为都知道她家里还有一个小芝。那花嫂没有理会众人的疑虑,抱起丑孩子就出了门。当然,也是平时都相处的不错,不然,谁会愿意给自己找这麻烦?
带孩子,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晚上,花嫂一边搂一个。小芝吃饱了奶,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了。那丑孩子就没有这么省心了。有奶吃还是哭个不停,花嫂怕呛到她,也不敢强喂,只好抱着哄。后来,可能是哭累了,当花嫂再次把奶瓶塞给她时,她便一口逮住吸了起来。没吸两下便累得睡着了。花嫂心想,这下总算是安宁了。谁知,没多一会儿,她就醒了,于是又是一顿好哭。
这一个晚上,折腾了三四回,把花嫂累得叫苦不迭,妈呀,这小讨债鬼,可把宝琴祸害得不轻!这是要人命呀!她不禁心疼起她那可怜的妹子来。这孩子平时能闹腾都出了名了,大家也都知道,不然也不会拜干娘。她这才带了一个晚上,总算是见识到她的“厉害”了!她觉得带十个小芝都没有这么累!
不过,带了几天以后,那花嫂也慢慢适应了!她渐渐掌握了丑孩子的一些规律。比如,临睡觉之前,要把她哄高兴,哄着她吃饱,这样就会多睡一会儿。要是把她惹火了,那力气都用来哭了,吃不了两口就累得睡着了。不一会儿准又要醒了闹腾人。
细心的花嫂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那丑孩子每次想拉尿了,就会用力嘟着小嘴儿,像个小喇叭。这时候,如果不去理她,不出一分钟,便拉尿到床上了。然后她便会大哭,以示抗议。了解到这个规律以后,花嫂轻松了不少,平时只要细心观察,便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没想到这丑孩子还挺讲究,她这是不愿意拉尿到裤子上。嘿,这小东西!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那花嫂是个细心的女人。事实也的确如此。她把丑孩子和小芝都照顾得非常好!两个孩子差不多一样大,一个喜闹,一个喜静。在她看来,只不过是性格不同,每个人的性格脾气都不一样。有时候她也忍不住会想,这性格是不是也会对以后的人生产生影响呢?
小芝虽然是抱养的,但她一直都不知道是谁把孩子放在她门口的,但是她隐隐感到,这个人对她家的情况非常熟悉,知道她当时孩子没了,正涨奶,于是……她突然内心有些不安。算了,不想了,无论怎样,她都是拿那小芝当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她只求她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话说宝琴自从配合治疗以后,原先那麻木的双腿竟然慢慢有了知觉。这让她感到十分惊喜。她甚至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因为大夫说了,这就是好转的迹象,知觉被唤醒,说明身体在慢慢恢复。
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让她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她觉得活着真好!
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谁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陪着她。情况稍微好转以后,她就回到县医院治疗。这里离家近,也方便。这段时间,主要是二姐在照顾她。二姐夫从部队复员后,被安排到县医院工作。他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衣钵,而是做了一名工匠。
平时也不太忙,就是负责给医院做个桌椅板凳了,修个门窗什么的。他平时吃住都在医院。二姐带着不到两岁的孩子也住了进来。当然,她主要是为了照顾妹妹。她也心疼那金福,他要干活养活一大家子,不干就没饭吃!他总不能天天陪在医院的。哑巴也要来的,被她阻止了。人家纵然是真心实意,但这端屎倒尿的活儿,还是自己来比较方便些,就是宝琴她也不会同意的。
没事的时候,宝霞就陪着宝琴闲唠嗑。她数落她们的老爹,去修漏水的房顶,不小心摔下来,刚好掉到水缸里,水缸被砸得四分五裂,而老爷子却一点事没有,你说神不神?她又说自己的婆婆,虽然厉害,但是被新来的小媳妇儿整得服服贴贴。那小媳妇儿可厉害了,比她婆婆还厉害!说到这里,她还紧张地瞄一眼门口,好像怕人家突然路过给听了去。瞅她那点儿出息,宝琴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从小到大,姐妹俩感情就特别好。宝霞性格温和,但是比较软弱,总是受她婆婆的气。宝琴性子刚烈一些,眼里容不下沙子。有一次,她跑去和二姐的婆婆大吵了一架,把宝霞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心里直埋怨她妹子太鲁莽。
这宝霞的婆婆说来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被父母卖到这家当媳妇儿。本来以为,夫家世代行医,应该比普通人家要强。她可没想到,她的婆婆却如母夜叉一般。每天刚一摸黑就睡觉,也不准家里人点灯,嫌浪费。早上鸡还没叫,她就醒了,然后要求媳妇们必须过来给她请安,伺候她。倘若哪个起来晚了,或者头发稍有凌乱,她就拔下头上的籫子,朝着人家的脸猛戳!多么歹毒的老太婆!
那宝霞的婆婆当年受尽了这老妖婆的折磨。每天晚上甚至吓得连觉都不敢睡,眯一会儿就起来看看天快亮了没?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早早起来把头梳好,然后坐在桌子旁捂着脸趴一会儿,生怕弄乱一丝头发。几十年这样的生活,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受不了吧?
当有一天,那老太婆终于闭上了眼睛,宝霞的婆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多年来的压抑,愤怒,伤害,委屈……像决了堤的洪水朝她扑来!多年媳妇终于熬成婆,她的内心也发生了严重地扭曲。于是,她又开始变着戏法儿折磨她的儿媳妇们。她以此为乐,并乐此不彼。唉,所以人们说,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到这里,宝琴不禁又同情起她二姐来。她甚至觉得,像哑巴姐那样,不找男人也比这强。不过说归说,她这姐夫对她二姐还真不错,平时吃的穿的都舍得给她买,还给她买了涂脸的香膏,洗发香波,这些农村人很少见到的东西。那洗发香波宝琴也蹭着用过,真比那烧碱洗衣粉好使,抹在头上会立刻产生大量细腻的泡沫,洗完后整个人都是香喷喷的,头发更是溜光水滑。那时她觉得女人有这样的生活还是很幸福的。
此时,宝琴心里最挂念的还是丑孩子。金福也说了,孩子在花嫂那,让她放心。可是当娘的有几个是心大的?花嫂固然不错,可她自己还有一个孩子,总会有顾不过来的时候。那孩子又淘,会不会磕了碰了?她记得她总爱用小手抠自己的脸,为此,宝琴给她把指甲剪得极短,还故意给她穿长袖子的衣服,那丑孩子急得将两条长袖子甩来甩去,像极了舞台上的戏子……
想到这里,宝琴忍不住笑了出来。医生也说了,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出院了,回家慢慢养着。这真是令人兴奋的消息啊!她想回家!想她的丑孩子!那个穷得只剩下四面墙的家,第一次让她充满了无限地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