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了,杏子肥了,亚麻开花了。眼前,是一大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花田,碧绿的叶子中间开满了淡蓝色的花朵,宛如千万只迎风起舞的蝴蝶。
这天,宝琴抱着丑孩子,正抄近路回娘家去。走到河滩上竟然迷了路。这条路她以前和二哥走过一回,按理说,过了河应该就到家了。不知道是季节的原因还是,她并不曾记得这里种着一大片亚麻。
宝琴瞅了瞅四周,想找个人问问路,可这里是河滩,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宝琴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早上给丑孩子穿得多了点,此刻太阳一出,孩子的小脸涨得通红。宝琴也累坏了,这孩子现在已经快一岁半了,抱着比刚满月那会要沉了不少。
宝琴心想:穿过这一大片花田,离家就不会远了吧。那丑孩子刚开始觉得新鲜,还挺高兴,这会早就不乐意了,蹬着腿哭起来。宝琴又累又急,忍不住在她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两巴掌。
这下可不得了了,那丑孩子吃了痛,立马扯开嗓子大哭起来。哭声震得人耳鼓膜都疼。宝琴有些手忙脚乱,累得也直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场!正狼狈不堪时,忽然瞅见自己的爹推着一个独轮车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
宝琴惊喜地问道:“爹!你怎么来了?”
“我正在河滩上割草哩,听到孩子哭就过来看看。嘿,这小家伙,真是好嗓子啊!”
丑孩子的外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戴了一顶破草帽,被太阳晒得又黑又红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一看就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妮儿,快,快把孩子放车上!”丑孩子的外公将孩子接过来,放在车上的大竹筐里,然后推着车子,父女俩一块往家走去。七拐八拐的羊肠小道,在爹的带领下,不知怎么就绕出来了,那一大片花田,很快就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爹,这里什么时候种了这一大片亚麻?害我差点迷了路!”
想到自己刚才的狼狈样,宝琴不禁抱怨起来。
“哦,你说的那一片亚麻地,那是才开荒种的,那人你应该也认识,就是以前给哑大姐介绍的,村长家亲戚。”
说到这里,宝琴爹无奈地笑了笑。
“就是被哑大姐撵走那个?我记得他不是在那个什么厂子上班吗?咋想起跑到这荒滩上种这个呢?”
“他在那厂子上班,还是村长求人安排的,不过是临时工,听说厂子来了个正式的,他就被挤兑下来了。”
“那他为啥非要到这来?我看他是对哑巴大姐没死心吧?”
不知为什么,宝琴心里隐隐觉得,那人就是为了哑大姐才留在这的。
宝琴爹倒没说啥。他心想,要是哑巴愿意,这倒也是一桩美事。这片河滩荒地,都是他自己开垦出来的,是个很能干很实在的汉子!河滩这地种庄稼不行,种麻却长得极好。收的时候也方便,往河沟里一倒,等表皮沤烂了,就可以直接取麻纤维,而且还是整缕整缕地纤维!
在宝琴爹看来,哑巴嫁给这人也错不了。可不知道为啥,那哑巴就是死活不同意!而且提都不准别人提这件事。大家也只好作罢。
“哑巴这孩子,心高气傲。她要供她弟妹读大学哩!”
这时,宝琴才从他爹口中得知,哑巴的弟妹书读得都特别好,以后都是读大学的料。这让宝琴心里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哑巴姐虽然辛苦,但是以后会有依靠,她弟妹出息了,还能忘了她这个姐姐吗?心酸的是,自己却永远错失了读书的机会了。
想到每天都要面对繁重的体力劳动,她就感到不寒而栗。不是她懒,而是真的吃不消。她吃的少,没什么力气,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庆幸的是,她的腿已经完全好了。这使她内心又觉得不应该再抱怨什么。不是说生活是公平的吗?
到家以后,二姐也在。她就嫁给了村医的儿子,和自己家就隔了一条街,平时没事就回娘家来溜达一圈。新蒸的枣糕了,南瓜了,都要趁热乎给爹娘拿过来两块。逢年过节,她丈夫单位会发一些糖果零食什么的,也总要匀一份出来孝敬爹娘。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二姐真的是尽心尽力了。
哑巴姐虽说是个干女儿,但是每隔几天,就要来一回。一到屋,就忙不停地洗洗涮涮。床单被褥全部清洗晾晒干净再收回来铺好。屋里也被收拾得亮堂堂的。每年夏收一忙完,她就把一大家子的棉衣裤拿去拆洗,才刚立秋,就全部打包好又拿回来。她从来都是任劳任怨。这让一家人感动不已。
二嫂刚生完第三胎,仍然是个丫头。这可把二哥气坏了。越发看二嫂不顺眼了,两人动不动就吵架。二哥这人心好,可是嘴贱,说话不好听。
再说二嫂嫁给他,本来就是被父母逼的,哪会一直受气,所以,只要二哥发火,她必要与他争个高低。但是,无论他俩怎么吵,对两位老人却是尊敬与孝顺的。所以,在宝琴眼里,二嫂是个懂道理的女人,她一直很敬重她。同时心里也替她觉得委屈。
本来当初,是二嫂的姐姐跟二哥订了婚,可是那女子心气太硬,为了一点小事和别人争执,想不开,寻了短见。眼看着婚期将至,二嫂的娘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那就是让妹妹代替姐姐出嫁。于是,二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给了二哥,所以,连她自己有时候都不敢相信,为什么?凭什么?
宝琴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的二哥家的二丫头拖着个脏兮兮的小被子,正躺在羊圈里美滋滋地喝着羊奶。那头老母羊很温顺地半卧着,一双大眼睛怜爱地望着怀里的小女孩。宝琴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这一羊一孩。
“宝琴,快进来吧!”
二嫂已经在叫她了,她还半天回不过神来。
“自从有了老三,就顾不上老二了。没什么奶水,也不够吃……”
二嫂仿佛还有点不好意思,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无奈地笑了笑,便朝那羊圈里吃奶的孩子喊道:
“二丫,吃饱快回来,小姑姑来了!”
“没事,让她慢慢吃吧!咱俩好好唠会。”宝琴怕二嫂难堪,赶紧转移了话题。二嫂这人一向要强,能干,估计也是没有办法了。说起二哥,竟不由自主地抹起了眼泪。
宝琴知道她心里委屈,便劝道:“我哥就那脾气,心里都没啥。这些年,你对他怎样,对爹娘怎样,大家都看得见的。”二嫂心里本来也没啥,就是觉得受了点气,这下说出来心里也就痛快了,便麻溜地从炕上爬下来,准备去做饭。
宝琴于是像以前一样,跟在后面打下手。她还是不爱做饭。这两年跟着嫂子们也学了几样自认为拿手的,比如擀面条了,蒸窝窝头了,包饺子还不太会,还是有一次在队里包过一回。
刚打下来的新麦,几个年轻的妇女迫不及待地磨成粉,村长领着人割了一车韭菜,说要给大伙包顿饺子吃。大家都兴奋得很,挽起袖子准备下手帮忙。好几十人吃饭呢,光切菜都来不及。
最后还是三哥出了个主意,韭菜洗干净,直接扛来了队里给牲口铡草用的的大铡刀,铡!就这样,村民在饿了一个春天之后,终于吃上了第一顿韭菜馅的饺子。
每个人就分到那么几个,大家好像都没吃饱,一个个咂着嘴,回味着饺子的香味。口里还念叨着:
“什么时候能让我饱饱的吃一顿饺子,死了都值了!”
旁边立刻就有人捶了他两拳:
“瞅你那点出息!”
于是大伙都忍不住哄笑起来。那时候,一碗饺子的诱惑,那可是相当大啊!
二嫂把面瓮扫了又扫,总算扫了一把白面。又掺了一大半玉米面,搅成糊糊,准备给宝琴烙煎饼吃。她自己是极节俭的,平时省吃俭用惯了,对自己的小姑子那是真舍得。
这顿饭,二嫂做得很用心了,巴掌大的煎饼摊了也就十来张,整整齐齐摆放在搪瓷盘里,一大盘蒜泥凉拌蓬子菜,用来卷煎饼吃真是绝了。
那蓬子菜过去很常见,路边沟壑里到处都是,肉针状的叶子有点像松针,但脆嫩肥厚,吃起来特别鲜香爽口。还烧了一大盆包菜汤,切得细细的菜叶,撒了几颗葱花,二嫂说是自家种的,才起了一棵给宝琴尝尝鲜。
这顿饭,宝琴吃得十分惬意。饭后,她又想起那吃羊奶的二丫头来,于是问道:“娘!你们怎么不把奶挤到奶瓶给孩子喝?”没想到娘漫不经心地来了句:“直接喝不是更省事?羊都能喝,人怎么就不能喝了?”一句话就把宝琴给问住了。想想娘说的也对,那羊羔羔不就是喝的羊奶吗?不是照样长得雪白又可爱?
见宝琴不吱声了,她娘又和她说起了宁儿的事。她年前也订了婚,但是后来没多长时间又退婚了。个中缘由,谁也不了解。又是因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