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大姐的爱情虽说历尽千辛万苦,不过到头来总算有了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至少余生,她不用再一个人独守空房。弟妹都大了,他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辈子守着她。那个男人虽然普通,对她却是一片真心实意。
在一个亚麻花盛开的日子,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哑大姐怀里抱着一大束蓝色的亚麻花,笑得无比灿烂。虽然眼角眉梢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她看上去依然风情万种。有时候,女人的魅力真的不能光靠脸蛋来支撑。岁月的积淀,以及善良,都可以让一个普通的女人充满魅力。
哑大姐的故事我们暂告一段落。我们也祝福她永远幸福快乐下去。因为她前半生过得太苦了,应该苦尽甘来。
再说那丑孩子,自从搬到了新家,整个人就像是脱了笼子的小鸟。金福和宝琴,一个要上班,一个要下地。平时只好把她和菲弟锁在了屋里。宝琴心小,每次出门之前必要让他们背安全守则,比如,不能去水缸附近玩,不能动电源开关……
菲弟从来都是听话照做,从来不敢违背母亲。丑孩子却没有那么听话了,每次都要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这要看宝琴的心情了,若是心情不好或着急,宝琴心里的火蹭一下就窜了出来,大吼道:“没有为什么,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但宝琴是个感性的人,若是碰上她心情好,也会给两个孩子讲真实的故事以示警戒,比如谁家的孩子舀水的时候一头栽到水缸里淹死了,以及她小时候的玩伴触电而死的事情。当讲到开棺那样恐怖的情节时,她的声音就有些颤抖。虽说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阴影还在。
孩子们都爱听故事,俩孩子每次都听得入了迷,睁大着眼睛,嘴巴都合不拢了。也许因为母亲讲的过于绘声绘色,菲弟已经完全被吓住了,他本来就不是个胆大的,这下更是胆小如鼠了。渐渐地做什么事都有些畏手畏脚,放不开,性格也越发的沉默内向了。
而丑孩子完全不理她娘那一套,娘说不去水缸,水缸会淹死人?谁信?她偏偏去水缸里舀水喝。有时候喝饱了,还故意弯下腰将头伸向水缸里,脖子伸得老长老长,脚尖都踮起来了。菲弟吓坏了,赶紧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呜呜地哭了起来。丑孩子突然就心软了,她跳下水缸,给弟弟擦去泪水,嘴里安慰道:“好了菲弟乖乖,不要哭了。”
于是她便不再去水缸尝试那危险的动作了。不是怕被母亲责骂,而是不想惹弟弟哭。但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不久,她又尝试用螺丝刀去戳那电源插座,只听“呯”地一声,火光四射间,插座被烧得乌黑,丑孩子也被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还好刀的把手是木头的,不然她这条小命就难保了。宝琴吓坏了,气得直打哆嗦,真想把这丑孩子拖出去狠狠地揍一顿,但终究还是忍了。她就是这样,会骂很大声,却没有打孩子的习惯。
不得不说,这到了新家,丑孩子就是另一番天地。没了爷爷的管束,又不愿听宝琴的,真就成野孩子一个了。她新剪了短发,每天赤脚,赤膊,浑身上下只穿一个小裤头。因为身体尚未发育,又晒得黝黑,经常被误认为是男孩子。她和那土凤臭气相投。俩人天天钻在一起,成为村里的四害之外的“第五害”。
村民种的花生、甜瓜、西瓜陆续地成熟了,丑孩子和土凤便去偷了来,躲到没人的地方吃个肚子滚圆。有一次,正在偷果子时被人家发现了,俩人便飞也似的逃去。谁想人家穷追不舍,最后俩人实在无路可逃了,一齐“扑通”跳进了池塘。那追的人担心闹出人命,于是大声喊道:“快上来吧!果子都给你们吃!”俩人便从水里齐刷刷冒出脑袋,相视而笑。
这天,丑孩子又滚了一身的泥巴回到家里。宝琴气得直接将她按到大水盆里。“小兔崽子,咋不淹死你!”骂归骂,还是给她洗了个干干净净。对于这个孩子,宝琴自然也是疼爱的,只是她太顽皮,让宝琴伤透了脑筋,同时也感到心力交瘁。
不曾想,菲弟突然生病了。急性肺炎,住进了医院。宝琴因为要陪儿子,也住到医院去了。金福又要去工地干活,所以家里就剩下丑孩子一个人了。
饿了,渴了,就去人家地里偷一个西瓜,抱起来往地上一摔两半,用手抓着吃。乌漆嘛黑的小手在吃完半个西瓜后就露出了本来的颜色。她也不觉得恶心,端起那半个西瓜,将剩余的汁水一饮而尽。
这天黄昏,金福还没有回来,爷爷却来了。进门的瞬间,发现丑孩子正弯着腰,用力地够水缸里的葫芦瓢。偌大的水缸只剩下小半缸水,被太阳晒得“咕噜咕噜”直冒泡,里面还有很多肉眼可见的浮游生物。看着恶心极了!丑孩子舀了一瓢,“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爷爷心疼坏了,把丑孩子带回了家。厨房里有吃剩下的饺子,爷爷盛了一碗,丑孩子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确实饿坏了,感觉自从菲弟生病以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饺子还没吃完,小婶便抱着妹妹筱筱从外面回来了。丑孩子本能地站起来,想给她们打个招呼,谁想小婶瞅都没瞅自己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直接转身回自己屋了。丑孩子心下明白,人家这是不待见自己。于是吃完了饺子,便央求爷爷送自己回去。
爷爷不愿与那小媳妇一般见识。于是在给丑孩子吃饱喝足之后,便将她送了回去。金福还没有下班,他只好将丑孩子放在邻居家。邻居也是刚搬过来不久,女主人是一个看上去老实又和蔼的中年妇女。她笑笑:“天快黑了,您老先回吧,孩子就放这。”
说着,将那只有十二寸的小黑白电视抱到了院子里。这下,村子里的小孩都被吸引来了,连大人也被吸引来了!电视机被摆在了院子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大伙则从自家提了小板凳,依次坐在电视机前。不一会儿,院子里便坐了黑压压的一片人。
可别小瞧这小小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那时候,可是村民看世界的唯一窗口。全村也仅有数得着的几户人家有。村长家有,干娘家也有。听说花嫂家最近也买了一台14寸的。
电视还没装好,小芝便屁颠屁颠地跑来找到丑孩子:“走嘛!去我家看电视呗!”说完就上来拉丑孩子的手。
“你放开!谁稀罕看那玩意儿!”丑孩子没好气地甩开小芝的手,转身就离开了。小芝呆呆地站在那里,愣了片刻,眼圈倏然就红了,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不明白子丑为什么如此讨厌她。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追了上去:“丑丑,你等下!”
“你还有事吗?”丑孩子站在不远处,讥讽地问道。小芝顿了顿,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或许她永远不会明白。其实她没有做错什么,她最大的错就是长得太好,穿得太好,吃得也太好!对!正是因为她占尽了宠爱,所以才让丑孩子心里嫉妒得要命。
爷爷不爱凑热闹,安顿好了丑孩子,便一个人先离开了。望着爷爷已经佝偻的背影,丑孩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她很心疼爷爷。懂爷爷的苦。她决定以后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孝顺爷爷。
宝琴陪着菲弟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中途,爷爷带丑孩子去看过一回。医院里的环境,丑孩子觉得既陌生,又熟悉。但是还是不喜欢。
和爷爷来到菲弟的房间,发现里面住了好几个人,听说话像是城里人。菲弟正在打吊针,小手上都是针眼儿,可是他一声都不吭,此刻见到姐姐和爷爷,显得十分高兴。他用另外一只小手指指床头柜上的小碗,里面放着一小串紫红的葡萄。
丑孩子有些局促地坐在床边,她光着脚在无边无际的野地里疯惯了,突然来到这逼仄的空间,真有些不习惯。
她不敢乱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上新买的草绿色塑料凉鞋,那是来的时候才在商店买的。小裤头外面套上了一条洗得都有点透明的水红色裤子,明显有点短了,漏出来一截黑不溜秋的脚脖子。汗衫倒是挺新的,因为在家都是打赤膊,很少穿的。
仔细一看,露出汗衫的脖子,胳膊都是花花绿绿的,像极了天上的云彩。那都是吃西瓜留下的“战绩”。脸倒是洗得挺干净,可惜头发好久没洗了,乱蓬蓬地像个鸟窝,散发着浓重的油汗臭味。
宝琴不禁皱了下眉头,倒不是嫌弃,只是有些难过罢了。才离开几天,女儿就变得跟个叫花子似的。
丑孩子却不管她娘心里怎么想,此时此刻,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一串葡萄上。趁着没人注意,她以最快的速度揪下一颗葡萄,又飞快地塞进自己的嘴巴。几乎来不及细嚼慢咽,便连籽带皮地下肚了。不知不觉,那一小串葡萄就所剩无几了。
当她再一次把手伸向最后一颗葡萄时,被打针的小护士发现了,丑孩子一惊,立马又把手缩了回来。“怎么?想吃葡萄了?”小护士笑眯眯地望着她。屋里所有的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她。丑孩子低着头,不好意思地来回搓着衣角,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